两世的秘密，不过寥寥几句话，可也只有南弋知道，过往有多么沉重。藏着的秘密如今说出口，她并未觉得如释重负。
记住和遗忘同样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有些东西，她必然要永远背负着，放不下。
空相臣站在树后，看见不远处的两人僵持着，一向平淡的神情却难得沉了下来，紧紧皱着眉头。
他终于得到想要的答案，却不曾想过会有如今这样的情形。
……她不是此间之人。
她有过上一世。
那日她在禅虚寺抽签卜卦，抽中的是只有一支的白签。而禅虚寺的和尚却说，白签亦是无签，便是无解。
“无签，无众生之象，无尘世之缘。”
“界外之人，因缘到此。”
界外人，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而这么多年他要找的，就是界外人。
唯有界外之人，才能有救空相一族的希望。
空相臣眸色幽深，静静看着南弋，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她眼中的泪看起来竟然格外刺眼。
她似乎一直在哭。
＊
怪力乱神的说法，君烨自小听的多。从前在踏寒宗的时候，他总是独自一个人待着，每至秋冬深夜，寒风呼啸，山林瑟瑟，他总是会怕。
一个孩子怎么会不怕呢。
他也怕鬼，却更怕死一般的孤独。
可后来久了，他再也不怕了。因为他看到的人性，远比鬼怪来得更为可怕。
所以他不信鬼神，更不信命，他想要的只能自己去得到。
可是如今呢？
君烨听着南弋说出的荒谬的话，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他无法去相信太过荒谬的事，可那是南弋亲口告诉他，她是活过一世的人。
那怎么可能呢？
可若那些是真的，在上一世，从八岁至二十八岁，她的人生里只有东寻。
她说，她视东寻为命。
那他呢？
君烨兀地笑了起来，一声比一声大，嘲笑自己的愚蠢。
情之一字，竟然伤他至此。
南弋是他的，他们就快成亲了，现在竟然有一个死人来和他争抢？
既然是一个死了的人，就算是上一世的人，也没有资格同他来抢！
冰凉的手指慢慢抚上纤细的脖颈，手上使了力气逼她抬头，发狠似的压了过来。
“除非你死才能忘了他是吗？可我现在……真想掐死你。”
君烨捏着她的脖子，俯身贴了上来，愤怒和嫉妒已经吞噬了他所有的冷静。
一切的一切都和他无关。
“南弋，大不了我们一起死。”
看着眼前人越发癫狂，南弋用力推了他一把，最后却被束缚得越来越紧。犹如落进陷阱的猎物，怎么也逃不出去。
“君瑾华，你疯了么？”
他沉声笑着，“疯？是你逼我的啊。你应该清楚，我这皮囊之下，从来都不是一个好人。”
猝不及防地，君烨凑近贴在她的耳边，微微拉开衣领，低头用力咬上肩膀。
南弋承受着君烨加在她身上的痛楚，任由他咬着不松口。
伤口渗出血丝，被他舔舐而尽。
“疼吗？”他竟然笑着。
南弋忍不住颤抖，想要离开却被禁锢在怀里。
“你口口声声说忘不了他，那我又算什么？他的替身？还是一个可以随时被你抛弃的替代品？”
“不是。”
君烨冷冷轻笑，“不是？”
他强迫她抬头看着自己，眸色狠戾。
“你刚刚唤的是谁的名字？情动之时回应的又是谁？看，你在我面前永远都是这般硬骨头，方才你是怎么哭的？”
“从前我总是想着你能忘了他，一忍再忍，从不提起。可是如今我不想再忍。南弋，人不能既要都要。”
君烨指腹压在她的红唇上，垂眸盯着，仿佛再看唾手可得的猎物。
“南弋，我可不想以后我们在床上亲热的时候，从你嘴里听到别的男人的名字。”
“你知道的……我真的会疯。”
他兀地松开手，看着她毫不犹豫转身离开。
君烨仍旧红着眼睛，似乎想要报复她。
“他既然死了，就该立个碑，也不枉你这么多年来念着他想着他！”
这句话终于刺激到了南弋，让她立刻停了下来。
既然所有的旧事都在今日被重新翻出来，面目全非摔在地上，那不如彻底些，到底也没有什么再隐藏的，何必还要顾虑后果。
隔着几步的距离，恍惚间却是极为遥远。
这大概又是幻觉。
“当初我应该和你说过，东寻为什么会死。”南弋道。
君烨微微一怔。
从始至终，南弋只和他提过两次东寻的名字，一次是在瓦市失火的火场里，另一次……是他带人抓回逃跑的她。
那时她怨着他，亦恨着他，想不顾一切从他身边逃走。争执之下，她红着眼睛怒吼，说是他害死了东寻。
君烨并未细想，亦不明白南弋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或许是她一时脑热，把怨恨都加在他身上而已。再后来，他更不愿提起东寻这个名字。
因为他知道，这个名字是南弋心底的一根刺。
可君烨以为，在瓦舍火场里，南弋主动提起东寻，是她彻底放下的开始，没想到……
是她从未放下，更不打算放下！
南弋说，东寻死在了上一世，难道……
在上一世里，是他害死了东寻么？
突然之间，长久以来被遗忘的谜底彻底被揭开，如此赤裸裸摊在他面前。不是他蠢笨，而是他从未想过……
因果如此，造化弄人。
南弋看着他变化的神情，一切慢慢明了。
他终于知道了。
君烨紧握着手，挣裂了虎口处结痂的伤口。
他粗喘着一口气，脸色苍白。
“所以当初……我们初见之时，你看着我的眼底都是恨意，那时你恨我……是因为，我杀了他是吗？”
“在你的上一世里，是我杀了他，是不是？”
十多年前雨夜初见，南弋已经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有多恨。
她给不出任何答案来。
“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
这便是因果。
南弋看向君烨，又仿佛在透过他看着某个人。
“君瑾华，这么多年我一直在说服自己，你不是他，你只是你。”
“那不是我！南弋，这不公平！”
君烨上前抓着她，身体都在颤抖着。
“凭什么你可以这样对待我，这样看我！容浔和他长着相似的脸，不惜自愿当做替身让你爱他，可你明知容浔不是。”
“那我呢？我不在乎什么上一世，我也不信什么上一世，就算是有，上一世的我和如今的我又有什么关系？那根本就不是我！南弋，你凭什么把我当成他？”
南弋握紧了手，“……我知道。”
“可是你在犹豫！”君烨逼近她，“你曾经也报复过我。”
南弋没有否认，用沉默回答了他。
可这对君烨来说，无疑是最残忍的答案。
在夕阳落尽的那一刻，晚霞彻底四散在天际，绽放着最后的灿烂。
“别对我这么残忍。”
“南弋，别逼我恨你。”
＊
在无人察觉的时候，空相臣已经离开。
他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也找到了需要找的人，可如今看来，接下来实施的计划可能并不顺利。
他犹豫了。
可空相一族，需要界外之人。
宿命如此，他或许……也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