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弋看着手里的抹布,怒火攻心一把将它扔在了水盆里,溅出一地的水。
“我去你大爷!”
一旁的人被生生溅了一身的水,冷不丁蹿了起来,使劲儿抹着脸上的脏水。
这女人是疯了吗?!
只听得砰的一声,铜盆又被踹了出去,那盆里的水又溅出来大半。
“你是故意的!你有病吗?!”
南弋挑了个座,左手随意搭在扶手上,双腿相叠,慵懒随性。如今她穿着的,是刚发下来的不合身的半旧不新长衫,松松垮垮系在身上。
听着面前还在埋头刷地的人愤怒的指控,南弋觉得无比顺耳。
当初算他命大,胡乱吃了一袋的毒药都没死,硬生生躺了两天还有气儿在,竟然活了下来。
啧,还真是难杀。
南弋神情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杀气外露,漫不经心地理着衣袖。
“安静些。”她低声道。
“哼,你不要连累我就行!”他瞪了一眼。
南弋微微歪着头,将他浑身上下打量了一圈,仿佛在看一个猎物。
若不是已经到了圣医谷她不便动手,否则……她该要了这个人的命。
礼尚往来,总该如此。
陵游被她看得生了寒意,不禁移开视线。早知道这个人不好惹,他也不会在情急之下把她当做垫脚石。不过在前有断桥后有毒虫的情况下,谁都可以当替死鬼,也怨不得他。
可看起来,这人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他。若是真的撕破脸,他也不介意用毒杀她。
能进得了圣医谷的,用毒杀人还不容易么。
南弋看见面前这人捡起被扔了的抹布,转身去了别的地方。
那日进谷初试,此人虽中了些毒,但顺利通过留了下来,可以见得他有些本事。
此人名陵游,药名。
看着地上的一摊水渍,南弋没由来一阵恼火。整整五日!!初试结束后她被安排刷地整整五日!地板都已经磨了光!除了刷地还是刷地!
按照规定流程,不应该分配修什么道入什么门么?圣医谷的安排还真是新鲜!
她可没这么多耐心在这儿刷地。
她来这圣医谷,真正要进的是禁书楼。
在药宗的好处便是,她一身轻功探术可以尽情施展。不过,她还是步步小心。这几日晚上,她大概摸清了圣医谷的地形分布,锁定了几处可能是禁书楼的地方。
想要进去,还是得进去内门。
第二日一早,有人通知她上山拜见各位掌门。
听到这个消息,南弋立马又扔掉了手里的抹布,顺带狠狠踩了一脚。
这圣医谷的确奇怪。一般宗门掌门只有一位,可这圣医谷却不同,有三位掌门坐镇,各自较量,存续了十多年。追根究底,是这圣医谷的谷主死得早,手底下的人面和心不和,各自为派,以致今日局面。
不过话说回来,除了那三个掌门,早死的谷主还留了一个独子,天生弱病,半死不活,叫什么……兰公子,兰烬。
这些,都是她之前从江渡那儿套出来的话。江渡那人的嘴巴,一问一个准,不是个漏勺也是个漏勺。
站在山顶殿门往下看,山谷风景秀丽,树林繁茂,翠鸟啼鸣,瀑布飞流直下,不止不休,散出水雾,迷幻朦胧,飞桥如练,一览无遗,宛若仙境,这儿的确是块宝地。
“弟子顾得白拜见三位掌门。”
“弟子陵游拜见三位掌门。”
南弋没有抬头,却感受到上位者打量的目光。
“抬起头来。”中间那人出声。
“谷里的新人越来越少,如今半年了只进来两个,呵……”
南弋看着面前的三位掌门,清冷的眼神一一扫过,接着收敛。
一个是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另一个穿着古怪不男不女,另一个手持拂尘一身素衣……是个病秧子。
啧,这三个掌门还真是各有特色。
“选吧。”
很难选。
叫陵游的人毫不犹豫地选了毒修,那不男不女的二掌门便是毒修之首。
除了毒修,还有药修与医修。
南弋选了药修,跟了那病秧子三掌门,听说这三掌门年少问药坏了身体,再也没有治好过。
正当南弋伸手去接入门见面礼,却没想到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来人是一位女子,脚步轻盈,见了三位掌门却未跪拜行礼。
“紫英姑娘怎么突然到此?”二掌门掐着嗓子出声问。
这话问得客气,可语气却也不见得客气,似乎……有些不满又不顺眼。
南弋抬眸打量着,却不知道这是什么人。
“听闻今日有人入谷,特意来此。”
那叫紫英的姑娘一身紫衣,手持暖炉,衣着干净,神色从容,倒是有些来砸场子的意思。
南弋收了目光,等着看戏。
“紫英姑娘特意来此,为的是什么?”开口说话之人语气不悦。
女子垂眸轻笑一声,红唇轻抿,“无事不登三宝殿,既然掌门如此问,那我便直说。浮玉殿缺人,故而想来讨要机灵些的人伺候公子。”
“谷中的人待久了难免油嘴滑舌好吃懒做,这谷外刚来的……才好调教。”
南弋感觉到几处目光皆落在自己身上。
原来,是有人想半路截胡呐。
浮玉殿,公子……莫非,是那死了的谷主留下的病公子,兰烬。
那大掌门冷哼了一声,“入了谷的人,如何能去浮玉殿?浮玉殿想要人,自然有别人可以去。”
“掌门可真是糊涂了。浮玉殿要什么,只是知会各位,并未打算征求各位的意见。”
紫衣女子骤然冷了脸色,抬眸盯着座位上的人,眸光锐利如刀。
南弋细眉轻挑,越发多了几分看戏的兴致。
这还真是个刺头,能这般叫板,看来那什么兰公子倒也不是个简单人物。
二掌门掐着嗓子,脸色阴沉,“如今谷中的事,是什么人都可以过来插一脚了,大掌门,这事儿……您怎么看呢?”
“既是浮玉殿想添人,添便是了。”
南弋微微沉着眸色,收紧了手。
这三个掌门还真是挣扎都不挣扎一下,一个不吱声一个不出头一个不反对,哪家掌门也没做成这般样子。
看来,那什么浮玉殿兰公子不是有拿捏旁人的手段,便是有压制的底牌。
另辟蹊径去浮玉殿,或许也是上佳之选。
“这两人,送去浮玉殿。”
紫英轻笑,“浮玉殿也不是什么人都要,她看着顺眼,便就她了。”
南弋察觉到一道目光放在了自己身上。
这意思……是只要她一个人?南弋突然觉得这事情有些古怪。
“公子近来身体欠佳,需要静养,前门动静须得更远些才好,免得聒噪,劳烦各位掌门上心安排。”
说着客气的话,却是一点都不客气。
“你,跟上。”淡淡扔下一句话,便抬脚离开。
南弋眸色暗了暗,看着那紫衣背影悠悠然离开。
送上门的机会,不要白不要。
*
浮玉殿位置偏僻,坐落在一处主峰上,青砖碧瓦,亭台楼阁应有尽有,周围竹林幽幽,极为清雅。
不过要想去这浮玉殿,要么步行爬上去,要么借助一处铁索桥,可以少些路程。
眼下,南弋跟着前面的人走的便是铁索桥。桥索摇晃,她故意装拙晃动着身体,免得暴露修为。不过让她留意的是,这叫紫英的姑娘……似乎也没有什么武功。
看着背影,南弋心头莫名有种熟悉感。
过了桥,离那浮玉殿越来越近,殿如其名,果真像遗落在山林间的美玉。
南弋静静跟在后面,抬眸看见前面的人停了下来,手若无骨,不紧不慢扶着发髻上的银色流苏,继而转身瞧了自己一眼,笑容轻佻,没有说话。
那阵熟悉感觉越发浓烈。
紫英,紫色衣裳,银色流苏,这般装扮只有姬玥最是喜欢,可玥姐姐温柔端庄,笑起来如春日暖阳一般,况且姬玥常戴的是她大哥送的银步摇,而不是流苏发钗。
她想起了一个人。
空相臣身边的那个侍女,不知什么时候起也是一身紫衣银色发饰。
不过这个时候,空相臣几人应该还在清元镇才是。
不动声色,南弋走到那人身侧,甚是乖巧。
她看见,此人耳后没有人皮面具的黏痕。
*
站在浮玉殿内,南弋只觉得这一路太过顺利。
殿内点着安神香,檀香沉沉,常年累积。看来这兰公子的确身体欠佳,一直在此处养着。否则,这圣医谷谷主之位也不至于让那三位掌门占了那么多年。
殿角的沉香悠悠,白烟缭绕,渐渐消散。阳光被花窗点刻成一个个形状,整齐排列落在地上,斑驳而又繁华。一架巨大的屏风立在殿中,将其一分为二,屏风画着山水,多是留白。
那屏风后面坐着一个人。
“公子,人已带到。”
紫英行礼,然后退了出去。
南弋站在殿中,警惕着周围,眼下这情形让她捉摸不透。
“拜见公子。”她俯身行礼。
嘴甜乖巧,总归不会错。
茶盏脆响,沉香愈浓。南弋只听得屏风后的人低低轻笑一声,宛如这冬日的长风,即便有太阳的温度,也甚是凉薄。
“沧渊以南,你看到了什么?”那人问。
声音微微沙哑,低沉而气虚,可也不难听出,此人的年纪甚轻。
按照圣医谷这么多年的形势,加之这兰公子身体常年抱病,他恐怕是没有机会能出得了谷。更何况掌门的那三位,哪里能答应能他放出去?
“浓林密丛,瘴气不散,毒物遍地。”南弋站着,盯着那屏风道。
“无趣,还有呢?”那人淡淡出声。
无趣?她看到的东西各个都有趣。若是说更有趣的东西……
“尸骨生花,血色鲜红。”南弋道。
许久,屏风后的人未再说话。
重云遮住了太阳,殿内忽然间变得昏暗,寒意渐生。
“你走近些。”那人的声音低哑,和沉香一道消散在空气里,若是不仔细听着,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南弋眸色复杂,抬步走近,与那屏风隔着些距离。
从屏风外隐约看过去,那人的身姿清瘦,衬得衣袍越发宽大,手肘随意搭在扶手上,长发半束。
一瞬间,南弋脑海里清楚闪现出一人的身影。
这般感觉,尤其的诡异。
她怎么想到了空相臣?她一定是眼瞎了,眼瞎了。
当她抬头再看,那人亦转头看了过来,隔着屏风,南弋莫名觉得这人的目光带刺,惹得她一个机灵撇过了头。
这感觉……真越来越熟悉。
前有紫衣侍女,后有当下这场面,她怀疑的不是自己的感觉,而是……她担心自己的猜测是真的。
直觉这个东西,一向很准。
“既是见过骨生花,便该知道,入了谷须步步谨慎,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南弋垂眸俯首,“弟子谨记。”
那人站起了身,衣袍垂落在地上。
“你叫什么?”
南弋抿了抿嘴,“顾得白。”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是顾得白。
*
不得不说,圣医谷的待遇确实不错。
一个人住一个偏殿,样样配置齐全,没有早晚班不用打卡,这打工待遇百里挑一。
最主要的,这浮玉殿怎么没几个活人。
尤其是到了晚上,青砖碧瓦,绿树森森,怪渗人的。
南弋看着正在燃烧的蜡烛,用剪刀剪了些烛芯,室内寂静一片。
月色渐浓,月华成霜。
一道青衣身影缓步从竹林间走了出来,身姿清瘦,月光宛若浮动的银纱,披在那青衣之上,亦为那出尘清秀的容色增添几分清冷。
他没有打算来的。
只是他的计划,似乎经常被某些人打破。对此,他却开始接受。
从慕修然的反应和言语之间,只需要稍加判断和印证,便不难猜出那位慕小少主去了何处。
于是,他便顺水推舟。
可四下无人之时,若是他扪心自问是否有其他的私心,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道如何回答。
或许……
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