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修然带着冷初一众人等站在山门处。
而云斐云野四人候在马车旁,整装待发。
今日下了清元门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为这山水增了一抹白。
“路途遥远,空相大人一路顺风。”慕修然道。
空相臣即将回雷楚洲,他们原定的计划几乎都被打乱。不过终究,清元门已经决定和空相臣联手。
慕氏亲卫已经派了一部分前去雷楚洲,剩下的人他要亲自带过去。
一身白衣如雪,临风而立,空相臣依旧是衣着胜雪。
“清元慕氏,定能逢凶化吉。不多时日,慕小少主也能平安归来。”空相臣缓声道,眸色却并不清明。
她还未回来。
从圣医谷回来的几个晚上,他开始夜夜浅眠,似虚似真之间,他梦见了那个人。
这成了他不可窥见的秘密,无人知晓。
空相臣带人离开,此时雪下大了起来。
一人纵马长街,手持缰绳,身姿清瘦,飞一般朝着清元门而去。
寒风吹起马车的车帘,与那道纵马的身影错过。
只是一瞬间的事。
忽地,那马车停了下来。
身后那人骤然勒马,马儿嘶鸣,她抬首回望着马车的方向,微微蹙了眉头。
斗笠之下的人面容清秀,却是过分消瘦了些,额头上破了一块皮,身上的衣服脏旧,可那双眸子却堪比月亮。
她驾马靠近,看到里面那人穿着熟悉的月白色锦袍,一双修长的手缓缓抬起帘子。
“……别来无恙。”
空相臣微微笑着,眼底的光如雪一般干净无尘,亦如这个人一般。
这般的人,是东栏雪,月下松,河中洲。
风雪更盛,长街遥遥。
“空相大人准备去哪儿?”南弋开口问。
“回我的帝师府。”
空相臣要回雷楚洲?似乎有些突然。她更是没想到能在这时候遇见。
“你找到东西了吗?”他问。
“自然。”
不过是吃了点苦头,还差点……坠了崖,好在她可真是福大命大。
空相臣拢了拢衣裳,看向南弋的脸,风雪之中的她染着一层霜华。
“你想知道的答案,我会在帝师府恭候。”
南弋闻言,缰绳紧了几分,神色未变。
她想知道的答案……辛斓的下落,还有空相臣为什么要寻找闻人家的后人。
“那便祝空相大人一路平安。”
“慕少主,后会有期。”
空相臣知道,她一定会来的。
*
南弋去拂露殿跪了半个时辰。
她这一次去圣医谷,便是没打算瞒着,一去将近一个半多月,她早知道家里应该急疯了。
这是她对自己的罚跪。
一五一十的,她将这次的事全部讲了出来。
辛氏有人没死被囚禁在圣医谷,她有了解开子母蛊的法子,顺利拿到了解开君烨身上母蛊的帝青玉。
一切困局都能顺利解决。
“原来,辛恪没死。”慕清绝阴沉着脸色,眼底浮现出恨意。
“被囚禁在圣医谷暗室里数十年不见天日,这般折磨,却是比死更可怕。如今他的确是死了。”南弋道。
慕修然幽幽道:“没想到,圣医谷也脏成了这般,藏污纳垢。”
圣医谷囚禁辛恪,最大的可能也就是想让蛊虫之术挪为己用。
“五日之内,我会将子蛊解药制作出来,由羽麟卫送至各个中蛊的弟子。我却未曾想到过,君烨给我的那些附生花会用在这时候。”
南弋皱着眉,“至于药性真假,一日之内便可知晓。”
姬芙紧紧握握着的手,哽咽道:“娘亲的念念,吃了好多好多的苦。”
若是没有当年之事,养在身边的念念该是娇宠着长大,哪里舍得她刀光剑影,用命来搏。
“娘亲,我是慕氏的女儿,慕氏的少主,我该承担起身上的的责,女儿并不觉得苦。”
就算吃苦,咬咬牙也可以挺过去。
慕修然看向南弋,沉声问:“那帝青玉,你是在哪里得到的?”
“沧渊崖底,一处冰湖边。”
“沧渊底下?你……当真是不要命了!”慕修然被惊得说不出话来,手指尖都在微微颤抖着。
她还真是什么地方都敢去!
“大哥若是斥责,我不敢有怨言。”南弋低下头道。
“我是你兄长,如何会斥责你,只是……心疼你这般拼命。”
“可死局若是不破,那便是双方具亡。我没的选,清元门也没的选。”
甚至,她都没有选择的权力。
“有些事我一直想问问你。”慕修然沉着眸色开口,眼底翻滚着漆黑的墨。
“你为何知道江道渊已经死了?”
“你和江道渊是否有过牵扯?”
“君烨身上的蛊,和江道渊是否有关?”
一句句的逼问,南弋明白有些事终究是瞒不过慕修然,江渡的嘴巴可不会真乖乖闭紧。
她坦然道:“半年前,江道渊死在一处崖底。他和圣医谷往来已久,利用踏寒禁术和圣医谷的蛊虫培养了许多死士,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开门立户。君烨中蛊的确和江道渊有关,子母蛊实则为他报复君烨的手段。”
慕修然从未想过南弋能瞒他这么多事情,也从未想过君烨能和江道渊有什么牵扯。
“君烨和江道渊之间,是什么关系?念念,是知道的,却一直瞒着我们是么?”
南弋摇摇头,“大哥,这世上的许多事总是让人身不由己。等蛊虫一事结束,我再告诉你们。”
即便她不说,可慕修然或许会查出来。
慕清绝和姬芙都深深看着眼前的女儿,这一刻他们才发现,他们的念念经历承受的,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多的多。
慕清绝抬头摸了摸南弋的头,神色动容,“孩子,上一辈的恩怨是父亲之过。慕氏的安危与荣耀却是一体,是父亲没有护好你和你娘亲。你是慕氏少主,却不能一人担所有的责任。”
早知如此,他便会在当年相遇之时,毫不犹豫杀了辛斓,更不会给她活着的机会。
求而不得便要毁了的人,活该下地狱。
*
十日之后。
一队人马停在好再来门口,南弋一身骑装,轻车熟路绕过大堂,在一个角落看见了……顶着账本睡觉的叶思敏。
睡觉连个窝都不挪一下。
伸手敲了敲柜台,南弋轻咳一声。
“大师兄!师父被妖怪抓走了!”
突然,那睡着的人狠狠抖了抖,一把扯下脸上的账本,大吼:“呔!何方妖精!快快还我师父!”
南弋挑眉道:“叶老板,真自在呐。”
“呦,这不是我的大金腿么!这都快两个月不见,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叶思敏捏着强调,身体软软凑了过来靠着。
“人家想死你了~慕少主~”
“叶二,你手往哪儿放呢!”
突然一声吼从背后传来,南弋和叶思敏皆被惊了一下。
霍霆穿了一身伙计的衣裳,三步并做两步走了过来,脸色有些不满。
此时,叶思敏半个身子挂在了南弋身上,头靠在南弋怀里,两只手环着腰不松手。
相对于霍霆,南弋对此见怪不怪。
“叶二,还不把手撒开!”霍霆微微咬牙道,眼睛里似乎生出了火来。
叶思敏别的没有,一身反骨。
“你管不着,略略略~慕少主,你看他凶我~”
霍霆黑了脸,把叶思敏的手从南弋身上拿下来,不容分说把自己拿来的暖手炉塞进她手里。
霍霆:“乖乖给我拿着,别待会儿又喊手冷。”
叶思敏:“我又没朝着你喊。”
“最后还不是让我给你添碳?”
“那是你自己愿意!”
“是!我就愿意咋地!”
“你吼我!”
“……”
一旁的南弋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拍手。
“你俩……一对儿吧?”
叶思敏被口水呛着:“谁特么和他一对儿!”
霍霆冷哼,眼神冷得要杀人看着叶思敏:“吃干抹净不认账是吧??叶二,你可真是好样的。”
南弋再次拍手,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这俩人:“妙啊,还是年轻人会玩儿……”
叶思敏狠狠瞪了霍霆一眼,明知道他是故意的,不过要说起来……吃干抹净和不认账这个人,的确都是她。
啊呸!
南弋被叶思敏拉着到了一处小隔间,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怎么,耍朋友还真是耍到床上去了?”
“别说了,喝酒误事……我怀疑我上套了。”叶思敏头疼道。
“别说我的事了,你这兴师动众的,怎么?有大事?”她问。
“我打算去一趟北边,顺道来看看。”南弋解释道。
“前几天我看有不少宗门人来了清元镇,议论纷纷,有不少传言。我大概是猜门里出了些事,又没敢问你。”
再加上她知道君家那位新帝突然就没了消息,她才更加怀疑。
至于她是怎么知道的,还不是君烨为了讨自家未婚妻喜欢,天天派人在她这儿买吃的送到清元门里,每次订单可是不少的钱。
金主爸爸没了,她能注意不到么?
南弋没有解释太多,有些事她不想让旁人牵扯进来。
不过有一桩事,她倒是想告诉叶思敏。
“盛京传来消息,叶家长女同三皇子成了亲,这事儿你知不知道?”
叶思敏笑了笑,无所谓道:“霍霆和我提过,能嫁入皇家,保住叶家一门荣华富贵,叶思莞还真是得偿所愿了。”
“这些,和我啊屁关系都没有。我又不是这儿的人,也不想管这儿的事,我想怎么活就怎么活。”
南弋轻笑,“你倒是想得开。也是,人生一辈子,就该自己好好活。”
“我不在,有事去清风堂找我的人。”
要真正算起来,她和叶思敏认识的时间并不长,唯一的联系是她们曾经都是一个世界的人。
除此之外,她能从叶思敏身上看见自己的影子,重活一世,她们都给自己选择,为自己而活。
本质上,她们都是一类的人。所以,她愿意和叶思敏成为朋友。
叶思敏站在门口挥着帕子,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少主~有空常来撒~”
南弋默默压着自己的白眼,忍住没回头。
“叶二。”一道声音幽幽从背后传来。
“少主~”男人哪有姐妹香。
霍霆一把拎着她的衣领,将她从门口拉了回来。
“又是这死出?嗯?”
叶思敏明知自己反抗不了这男人的力气,还是永不放弃地在挣扎,活像一只鸡仔。
“我最痛恨使用暴力解决问题的男人!”
霍霆舔了舔牙齿,似笑非笑。
“我喜欢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的女人。”
*
清元镇外,前方的路被人生生堵住。
“少主,还未出清元地界,他们想要做什么?”箫瑜持剑护在南弋周围,羽麟卫已经做好防备。
如今清元门形势不明,不得不以防万一。
南弋勒马,抬眸扫过前方拦路的人,眼底浮起些许不明的阴影。
踏寒宗,越阳宗,惊微门,半月山庄,十绝斋……十多个门派的人齐到,江湖宗门人非非常之事之时,很难这般齐聚。
南弋压低眼眸,晦暗不明。她微微抬手,身后的箫瑜和一众羽麟卫随即驾马上前。
下一刻,只见对面的宗门众人抬手俯身,行了江湖抱拳礼。
“我等等候在此,为慕少主送行!”
众人站边开路,气势冲天。
晏行舟从众人中走了出来,上前看着马上的依旧从容淡定的女子,眸色深深。
“慕少主救我等性命,受恩不敢忘义,定铭记在心。”
南弋看着面前的人,一股温热的清流涌上心头,为这寒冬添了暖意。
沧渊一行并非十分顺利,受了大大小小的伤不论,她在沧渊崖底昏迷了大概两日,瘴气入体,身体亏损。
回到清元门之后的第二天,她将君烨给她的附生花炼制成丹,准备给中蛊的宗门弟子服用。
总有人要做试丹第一人。
晏行舟找到了她。
后来,五日之内,中蛊的宗门弟子皆解开了蛊虫,所有病症都全部消失。所有人登记在册,她派人发放了有助于身体恢复的丹药,如此,服用了五日。
从前清元门和清风堂有关于丹药的事,她都是让江渡出面负责。如今蛊虫之事牵扯甚多,江她作为清元门少主,该代表整个清元门出面。
怀绝世之才,隐尘世之外。师父当初让她不到万不得已时,不能暴露自己。
如今,她终于是到了这一步。
*
“我等恭送慕少主!”
南弋看着各个皆为翘楚的宗门弟子,倒是看见了来年春日翠竹葱葱,生机无限。
这便是江湖的后辈。
南弋抬手俯身,亦行了礼,身后的羽麟卫同样随之齐齐行了礼。
“清元慕氏,多谢诸位。”她道。
马蹄声远去,晏行舟站在原地看了许久,直至那人的身影消失不见。
“师兄,我们该回去了。”祝长歌站在一旁道,看到晏行舟一直紧握的手。
有些事,再怎么遮掩还是会暴露得一干二净。
晏行舟没有回头,看着遥遥青山。
“师兄……该回去了。”
“你是想说让我回去,还是……回头呢?”晏行舟声音淡淡的,像极了山间的风。
“师兄!”祝长歌心里一惊。
“了了晴山见,纷纷宿雾空。”晏行舟缓缓收回目光,松开紧握在背后的手,亦转了身。
“该回去了。”他道。
祝长歌后来也不明白,晏行舟那时说的最后一句,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过她听人说起,年少时不能遇见太过惊艳的人,否则便再难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