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
箫瑜快步走过来,禀报道:“少主,按照您的要求,清风堂已经将丹药和药剂送了过来,江渡全部都核查清点了一遍,没有差错。另外,大少主让洛尧送了一个三车的武器,这是清单,包括东海玄铁短暂的新剑和盔甲、机关弩、飞钩以及几种暗器。”
南弋坐在书案前,低头快速看着昨日的训练记录。
“东西全都清点入库,单独把药剂留下,派人看守,今日午时之后,将药剂稀释等份分发下去,用量和之前的一样,无需变动。”
她这时才抬头,将手里的训练记录册递给了箫瑜,神情带着凌厉。
“让卫迁盯紧点这几天的训练,三日之内若是成绩再不达标,不合格者接下来一个月的奖励便都不要想了。”
箫瑜:“是。”
南弋口中的奖励,指的是清风堂的药,除却昂贵的药材之外,更有丹药,而且数量是之前的两倍。
箫瑜看了一眼手里的训练记录册,发现几乎所有的羽麟卫成绩皆突破了之前的记录,若是放在以前即便是加强训练个半年也达不到。
箫瑜刚抬头准备说什么,却看到南弋神色淡淡的,一只手压在桌面上,手指来回地轻点。
比起从前,箫瑜只觉得小少主多了更重的凌厉感,剑虽不在身,眼底却总是能看到剑的影子。
小少主总是在想着事情。
“章久和娄谙那边训练得如何?”
“章久带人在东部校场训练剑法,下午训练机关术。娄谙在后山带人训拳,想来快结束了。等会儿便是团体训练,对了,阿落姑娘他们也在。”
南弋和箫瑜到后山的时候,刚好看到阿落一个勾拳扫腿下压,将一个羽麟卫死死制服在地上,小臂抵着那人的喉咙。
下手可不轻。
那羽麟卫撑了一会儿,想翻身挣脱,却被阿落越锁越紧,终于撑不下去,不服气地伸手拍地。
清逸在一旁激动拍手,沈景遥同燕无归时不时说着话,似乎在议论方才的招式。
“小少主!”
“少主来了!”
南弋点了点头,看向在场的人,“训得不错,继续。”
“少主,这拳法是您自创,听箫统领说,您的近身拳术鲜有敌手,您就亲自教教我们吧!咱们也好学一学!”
“是啊,少主,您打一回!”
南弋勾唇,并未作声,抬手松了松束袖和腰带,身边的威压渐渐散开,淡淡道:“那谁来?”
“燕兄!”有人唤了一声,“燕兄身手了得,这几日还藏拙呢!不如燕兄同少主打一回!”
“好!燕兄!”
燕无归闻言,原本平静神色微微一变,他看向南弋的时候正巧对上了她的目光,似是静湖泛波。
南弋松了腰带,上前了几步,轻扭着头道:“对你,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阿落站在一旁,听南弋的话音刚落,便看见燕无归几步迎了上去,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
“这家伙还真是听话。”沈景遥抱着手道,一副看戏的模样。
清逸很是兴奋,“这俩人终于打起来了。”
阿落看着那交手的两人出招快速有力,攻守皆备,拳拳到肉。
南弋身形变化如游蛇,脚步灵活多变,出人意料,近身术和拳术相互融合,而且,她似乎知道燕无归的弱点之处是哪里。
而燕无归这边,见招拆招,看似把南弋的招数都化解,实则是在伺机而动,准备突破防线。
“她的打法变了。”沈景遥出声,微微眯着眼睛。
阿落自然也注意到了南弋出招的风格变化,比起从前,更加凌厉带着杀气,几乎都是朝着燕无归的命门打过去。
有些招式极具有攻击性,她从未见过。
箫瑜静静看着,心里的震惊却越来越多,她未曾想到小少主如今的实力已经达到了这般境界,恐怕连羽麟卫第一的洛尧都不是小少主的对手。
小少主身边的这个人,实力也不容小觑,许多打法诡异又新奇,难怪小少主要让羽麟卫观摩学习。
此时,南弋仰身侧着躲开燕无归的掌刀,从下出爪拳偷袭却被制住了一只手,就在此时她迅速抬腿后踢,燕无归吃痛一个不留神松了手,转瞬之间,三指已经压在他的脖子上,如铁钩一样压着他的喉管。
南弋并未收手,双方胜负已经分晓。
“燕兄,承让。”
燕无归被锁着喉咙,微微低下了眸子,他犹豫了一会儿,贴着南弋的手臂回眸看着她,眼底的情绪不明。
南弋放开了他,看着周围的羽麟卫道:“每一场对决都需要仔细复盘找出自身弱点,攻之,破之。一盏茶之后,三个小组进入树林,围攻一组,该组限时一炷香突破包围,其他人于高处观摩学习,找准各自角色。”
“少主,哪组突围?”
南弋勾唇,指着身边的几人应声道:“很明显,我们五个。”
清逸:我就知道有这好事等着我。
一盏茶之后,南弋同阿落几人换了装备,一同消失在树林里。彼时正值寒冬,树叶凋零,格外有肃杀之感。
寒风如剑,剑气四溢。
*
箫瑜踏步飞上树,同娄谙一道看着下面对打的情况。娄谙朝着身边的羽麟卫道:“好好看着,回去复盘,我得抽查。”
“小少主说的没错,羽麟卫和小少主身边的那些朋友相比,最缺少的是血性。”箫瑜开口说道。
她继续道:“羽麟卫是一把剑,小少主如今做的事便是将羽麟卫这把剑磨得更加锋利。去了雷楚洲之后,便是给这把剑开光——用血开光。”
娄谙微微垂眸道:“那小少主以前……不知经历过多少这样的事,才有这样的血性。剑气染血,并不是易事。”
唰——
只听得一道暗器划破空气飞射过来,深深扎在不远处的树干上,树皮生生被震碎了几块,就差那么几尺宽的距离,那暗器便能打到身边的羽麟卫。
“队长……少主也忒猛了。”那人默默吞了口口水,“刚刚我以为少主要弄死我。”
娄谙:“少主一向精准打击,要弄死你自然是快准狠。”
“……”
南弋持剑看了一眼隔壁的阿落,抬手打了一个手势,阿落明了,转头用手势告诉了沈景遥。
三人对视了一眼,踏步飞速冲向了不同的方向。
清逸见三人已经行动,抬手朝着树上的燕无归吹了个口哨,勾唇扭了下头,随即跟了上去。
一组羽麟卫五人守在树林里查探情况,等着动静,“隔壁组的人说,敌方在西北偏南三百步,他们已经准备进攻。”
“分散前进,和前面的人汇合。”
“是。”
话音刚落,周围突然出现五人一起杀了过来,步法迅速,各有章法,每个人似乎都明白自己要做什么,前锋左右进攻防备……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还未听得几声剑响,便看见南弋和沈景遥、阿落围着最后一个人,清逸在一旁打了个完成的手势,抬头看了一眼别的地方。
那最后一个人动也不动,自觉已输。
“少主,若是我们真被困死,自然不会苟活。”那最后一个羽麟卫抬头道。
南弋看着阿落几人已经迅速离开,下一组是燕无归打头阵,已经消失在了树林里。
“我若是你们,只会找准机会拼死杀出去,剑在手里,命只有一次。大不了,鱼死网破。”
因为听到了动静,其他两个小组的人全部行动,将阿落四人围了起来,等到南弋来的时候,已经是“四面楚歌”。
羽麟卫的战术也很聪明,这种包围圈分内外三层,看似站位凌乱分布,却将各个逃出口都锁死,像是一个通道极多的迷宫,让对方在纠缠中失去耐性。
清逸和沈景遥看向藏在暗处的南弋,故意换了个方向打了手势,果不其然,有人上了钩。
南弋隐着身影,从衣袖中射出一道暗器,同时抬手打了和方才不同的手势,吹了暗哨,迅速提剑杀了过去。
此时另一边,燕无归率先冲了上去。
三路打法,五人联手形成一个包围圈,封堵所有出口,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清逸拖延住对方,以纠缠的战术分散对手攻击,阿落防守,观察周围形势,做出机动性的配合,而沈景遥和燕无归作为武力输出,二人打法默契,南弋负责善后,设陷套牢想从后攻击的人,将林中轻功发挥得淋漓尽致。
群鸟骤然飞起,鸟鸣不断。
箫瑜吹着竹哨,同娄谙卫迁一起走了过来。
“少主方才的打法果然独特,我等受教。”卫迁率先道。
娄谙却问:“少主和沈兄顾兄的手势打法是什么意思?怎么和羽麟卫的不一样?”
阿落和沈景遥几人齐齐收了剑,气定神闲,似乎只是热了个身,而南弋却看见清逸微微龇着白牙,仿佛打得意犹未尽。
“方才的打法自然和羽麟卫的有所不同,行动配合少不得技巧,高效明了。刚刚对战中用到的手势,暗哨特指某种指令,尤其是方位更加精准。打法的灵活需要队友配合,这便需要你们加大训练。”
南弋看向阿落几人,对着娄谙和卫迁道:“接下来几日,便由我的几位朋友给你们教学,训练,包括手势,暗哨,代号,打法。羽麟卫要学的地方,还有很多。”
娄谙和卫迁对着燕无归和阿落几人抱拳行礼,“还请多指教。”
阿落几人还礼。
“少主,有人送了东西来出月原。”箫瑜贴着南弋耳边道。
“谁?我大哥么?”
“是君公子。”
“他送什么来了?”南弋觉得有些奇怪。
箫瑜:“一车十几把糖葫芦。另外,君公子托人传话,说少主您只能吃两串。”
南弋听了立刻火大,“就两串,他咋不……”
“少主……君公子知道您要说什么,所以顺带送了另外几车东西过来,就当是另外的礼物。”
“呵,他现在还挺会。”南弋眯着眼睛,“我倒是看看他给我送的到底是什么葫芦。”
*
箫瑜命人将十几车箱子打开,没想到里面放着的竟然都是一把把武器。
“机关弩?连弓弩?还有飞羽箭?流星箭?”清逸立刻认了出来,惊讶连忙摸了上去,“发财啊!这是抄家了哇!”
阿落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数量的子霄谷武器,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连弓弩是子霄谷新制的武器,可以连续射出十把,杀伤力比普通的弩要多上几倍。那机关弩她尚未见过,听闻有三种变化,每种变化皆是一种武器。
南弋看了一圈,发现武器数量不少,弩少说也有上百把,更不用说还有几车是子霄谷专有的随身暗器,所用材料和制作工艺都是上乘,这些她都是知道的。
君烨这厮,难不成是把子霄谷的库房都端了过来么?
“他还有说什么么?”南弋问箫瑜。
“君公子还说,过几日雪后天晴,是个好天气。”
南弋闻后轻笑,倒也没说什么。
“阿落。”
“这里的弓弩暗器你挑个十个八个,哪个称手用哪个。不会用的,清逸在夜煞手底下干了好几年,让他给你示范。”
阿落有些为难,“这么多,我哪里用的过来呀?”
南弋暗了暗眸色,“不用白不用,再说了,你去雷楚洲……这些可都能用的上。到时候,盯着我的人不少,暗中盯着你的,谁有知道呢?陈年旧事被翻出来,有些人可不太乐意。”
阿落垂眸,收紧了手掌,“我明白。去了雷楚洲,我知道我要面临的是什么。”
“去之前,不妨做个最坏的打算。这世上的很多事情,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让人值得期待。”南弋抬手抚上了一架连弓弩,指尖触及冰冷的温度。
“空相臣一心想查闻人家后人和那手串的下落,背后的原因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怕啥!干就完了!对吧,刺头儿?”清逸架着沈景遥的肩膀,由于个子矮了些,看起来有些滑稽。
沈景遥难得没有抵开他,只是静静看着阿落微蹙的眉头,不觉也皱了眉头,不知在想着什么。
*
大雪后,天晴。
好再来今日少了些人,比起平日清闲了不少。叶思敏此刻正躺在楼台上的躺椅里,用毛毯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只手磕着瓜子,那地上吐了一地的瓜子壳。
“哎嘛,热水救我狗命。”叶思莞咂吧了一下嘴,十分满足。
混吃等死的最高境界,就是有人帮你打工,你坐等收钱,有吃有喝,这最关键的,是她能欣赏对面一个个长相俊秀身材甚好的男人们。
这混吃等死做个废物的生活,叶思敏想了两辈子,终于实现了。
“舒服吗?”有一男子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
“舒服。”叶思敏吐了个瓜子壳。
“看得开心吗?”那人声音有些冷。
“唉嘛,可不俊俏咋地。”
“叶老板去对面的次数,也不少呐。”
“食色性也,好说好说……”
突然,有个阴影猛得靠近将她整个人罩了起来,慢悠悠晃荡的椅子被人稳住立刻停下,一股子冷意钻了过来。
“叶、思、敏,我看你就是想气死我。”霍霆一身墨绿色裘衣,脸色阴沉,眼底的火气似乎快要忍不住发作。
那对面的食色居是半年前刚开业的酒楼,那老板是个男子,专用模样清秀俊俏的男子当小厮,这也就罢了,那些人穿得还格外骚气,粉头白面,窄衣窄袖,恨不得把腰肢都勒出来,那衣领开得极深,也不知是露出给谁看!
这酒楼名字起得可真是不错,食色居!霍霆从一开始便觉得这家店就是挂羊头卖狗肉!
呸!鸭子肉!
叶思敏对此很不认同,“胡说!那明明是对面老板会做生意!”
霍霆听了,整整被气了三天。第三天,他杀进了食色居把叶思敏给抓了回来,就差端了人家的招牌。
可本性难移。
霍霆知道,叶思敏更是。
她并非什么都不懂,他也并非什么都不说。
从前他已经将话说得清楚明白,她却还是装痴卖傻,避而不答。他不论做什么都让她上不了心,入不了眼。
可霍霆知道,眼前的人对他还是有感觉的,心里并非没有他。
“叶思敏,你就是故意的。”霍霆俯身看着她,眼中幽怨之色呼之欲出。
“冤枉啊,我可是良民。”
叶思敏喝了口热茶,目光有些心虚似的微微移开。
“既然你这么油盐不进,那好……”
霍霆将手里的账本扔给了她,拂了拂衣袖道:“这个月的账都在这儿,天天给别人打工的生活我也过腻味了。”
“你什么意思?”叶思敏一个激灵。
霍霆淡淡回道:“没什么意思。”
“你没什么意思到底几个意思?”
“没意思。”
霍霆垂眸看了一眼些许愠怒的叶思敏,心情莫名好了几分。
他抬头看见清元镇玄青瓦上落着一层白白的积雪,黑白分明,远处的山峦重叠延绵,山头染白,于天地之间如水墨画渐渐淡去,不见踪影。
“待腻味了,自然要换个地方。”他道。
“你要去哪儿?”叶思敏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
霍霆环胸睨了她一眼,走近一步讥诮道:“呦,怎么,叶老板想留我?”
“你、你是我老员工,这账本大半年都是你算的,你走了,我咋办。”
“你爱咋咋地,老子不干了!”霍霆话一扔,转身便下了楼。
“帅哥!有事好商量!大不了我舍身取义!”
不就是谈个恋爱么?
她忍忍也能谈!
*
南弋让随行的羽麟卫先行回了清元门,只带了箫瑜来了君烨的住处——水云居。
夜枭只说人在西苑的暖阁里。
君烨给她送糖葫芦,醉翁之意不在酒,托人捎来的话倒是真的。
“君公子还说,过几日雪后天晴,是个好天气。”
明明是他想见她而已。
她拗不过君烨的决定,终究是没能取消婚约。可此后面临的危机和风险,她也会和他一起承担。
南弋走进暖阁,瞥见不远处有一个茶炉正热着茶水,一旁的火架上烤着花生柿子。
窗下在那微微刺眼的阳光里,有两人正执棋相对,一人着竹青色的衣裳,而另一人已抬眸朝她看了过来。
“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