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殿内,杨坚拿着一份尚书省呈上来的名册观看。杨集既然已经接了‘凉州刺史、大总管,九州诸军事’的任命,杨坚当然不能让他孤身一人上任,所属佐官必须配齐。
隋朝的地方行政单位除了州县两级,州以上还有两个临时性机构,一是行台尚书省,其职责是掌管某个地方的军政事务,辖内各州受其节制,所置官员比照中枢尚书省,主官是尚书令,次官为左右仆射,之后又有兵部、民部尚书,最后还有十多名侍郎、曹官。
二是总管府,总管府原先只是纯粹的军事机构,但是作战时,往往出现军队和地方、总管和地方官冲突的恶劣事件,军民不合的结果要么是己方战败、要么贻误战机、要么是本应大胜变成小胜,于是总管府逐渐由纯军事性质转向兼管军民两政,配给官员也逐渐与行台尚书省靠拢,只是名字不同而已。比如说总管府的长史、司马的职责,就等同于行台尚书省的左右仆射,如果总管生病,或是加京述职,他们可以代决总管府军政大事,之后的诸曹长官,则与行台省侍郎类似。
中、下总管府管辖的范围不大,佐官能省则省,但是杨集为首的凉州大总管府,则要一应俱全了。
然而尚书省呈上来的这份名册,人数多不说,而且明显是各个派系相互妥协出来的,这是避免不了的朝堂常态,杨坚也没有介意什么。
只是别的职位都好说,但总管府至关重要的职位必须由忠诚可靠有能力的人来担任,若是错选阿谀奉承之辈,不仅帮不到杨集,反而会把他带坏,使杨俊、杨秀的悲剧再次发生。
“启奏圣人,武成公求见。”这时,一名苍老的宦官在门口禀报。
“请他进来吧!”杨坚闻言,脸上轻松了不少。爱妻辞世以后,他大病了好几场,现在精力越来越不济了,考虑事情一久就头痛欲裂;若非杨广理政经验不足,还需要自己把关坐镇,他真想甩手不干了,当个清闲的太上皇。
独孤顺快步走进大殿,他身后那名老宦官手中还捧一个锦盒,显然是他带着的礼物。
独孤顺走到大殿中间,恭恭敬敬的向杨坚行了一礼:“微臣参见圣人。”
“免礼!”杨坚轻轻抬手,指着下首坐榻,笑着说道:“坐吧。”
“谢圣人。”独孤顺直起身躯,从宦官手中接过锦盒,上前几步,放到了杨坚前面的桌案之上,笑着说道:“这是府中子弟从辽东买到的百年老山参,听说很是滋补。想着圣人为国事劳心劳神,微臣便送了十几支过来。”
飞快的扫了杨坚手中的名册一眼,便缓缓的退了下来。
“顺兄有心了。”杨坚笑了起来,待他坐下,便说道:“我正为凉州总管府的佐官烦恼,你帮我参谋参谋。”
“但不知圣人对于佐官有何要求?”独孤顺眼中悄然闪过一抹笑意。
虽然他只是一个不管事的闲官,可朝堂各部司皆是关陇贵族的人,所以朝廷大小事都瞒不过他,今天先是听说杨集被任命为凉州大总管,然后杨坚又马上令尚书省各部送去名册,他马上便猜到这是一件事,于是便想把自己的想法灌输给杨坚,影响杨坚的任命。
只不过他又不能参与朝廷大小事务的决策,如果贸然而来,容易引起杨坚警惕,于是便在名册送到杨坚手中不久,便以送礼为名入宫,‘巧合’的出现在杨坚斟酌人选之时。
“顺兄,有想法吗?”杨坚反问。
独孤顺故作沉思了半晌,缓缓的说道:“微臣以为佐官应该结合凉州局势,以及卫王本人来选择。”
“哦?说说看。”
“喏。”独孤顺抚着长须,斟酌地道:“凉州乃是雍州西大门,一旦发生战事,关中人心大乱。突厥人也意识到这一点,是以突沙钵略可汗于开皇二年率众四十万,入侵凉州,将战火烧到了兰州、秦州,造成了关中一片大战;到了开皇二十年,步迦可汗为挽救突颓势,再次率兵进犯大隋,其进军方向亦是以凉州方向为重。如果步迦可汗再来犯边,恐怕也不会放过凉州。而今卫王是凉州大总管,是九州军队的统帅,若是大战发生,各州大将自然是以卫王号令为准。然而卫王年少,又没有统兵经验,故而负责军事要务的总管府司马,不仅要精通军务,还要具备丰富的作战经验,有这样人在辅佐,卫王方能在最短时间内发布精准的命令。同现,主管政务的长史也应该良吏,免得地方一片大乱。”
“有道理,然后呢?”杨坚点了点头,虽然以揠苗助长的方式培养侄子,但却不能以国家安危、地方稳定为代价。
独孤顺欠身道:“圣人任命卫王为凉州大总管,是准备把他培养兼通军政的国之栋梁,若长史、司马等佐官太过强势,处处横加掣肘,又体现不出卫王的作用。故而微臣觉得辅佐他的佐官,既不能是大名鼎鼎、恃功自矜的老臣老将,但又要拥有自己的立场。”
“言之有理。”杨坚深以为然的点头,当初杨俊担任并州大总管时,王韶、杨异、宇文弼等人强势霸道,对杨俊的命令处处干涉、处处否决,从而使性格文弱的杨俊变成了摆设。他无事可做以后,索性就不管事、不做事了,然后闲着闲着就开始放纵自己,最终走上了违法乱矩的不归路。之后的杨秀,情况也差不多是这样。
这也可见,亲王的佐官如果太过强势,绝对不是什么好事;而老臣大都具备这种专权、专横的特点。有的臣子不仅不允许年少的亲王犯错,甚至在亲王犯错之后,干脆就让亲王靠边站,一切事情都由他们代劳,他们都越庖代俎了,亲王哪有学习和成才的机会?
独孤顺继续说道:“另外,卫王阅历有所欠缺,容易受人蛊惑,为免误入歧途,因此微臣认为身边应该多些铮臣。”
这些话,可谓是句句都说到杨坚的心坎上了,转而问道:“顺兄可有了解的人举荐?”
独孤顺心中暗喜,脸上不动声色的说道:“微臣都是听说有几人,也不知合不合适。”
他也不担心什么杨坚怀疑自己有私心,只因杨坚每年都会让朝廷内外的官员举荐自己了解官员,至于用不用,又是另外一回事。
“说来听听。”
“武将方面,微臣听说有两人不错。”见杨坚认真聆听,独孤顺说道:“一人是仪同张须陀,开皇十七年跟随行军总管史万岁讨伐反隋的昆州刺史、羌族首领爨翫,立下了汗马功劳。此人性格刚烈、刚正不阿、有勇有谋,但由于不善交际,是以一直在京城中碌碌无为,仅靠微弱俸禄度日。”
“第二人是赵武郡公阴寿之子阴世师,此人武艺高强、敦厚信诺,极有气节,以功臣子拜仪同。”
“第三人乃是经学宗师刘炫,虽然犯过错,然凉州是各族杂居的地方,若要施行教化,实为不二人选。第四人是通舍侍人韦云起,此子学识渊博、铁骨铮铮。第五人是弘农杨善会,以学识过人、品行端正闻名,官拜门下省直长。第六人是秘书郎中虞世南……”
独孤顺一口气推荐了二十余人,这些人都不是关陇贵族中人,与独孤氏更是毫无瓜葛。正因如此,也令杨坚对这些人少了排斥之心,等他翻看名册时,发现独孤顺推荐的人都出现在名册之上。
武将不是大名鼎鼎的名将,却各有战绩在身,排名虽然靠后,可是带过他们打仗的将军,评价都很高;文官也是出类拔萃的人杰,尤其是就在皇城任职的韦云起、杨善会、虞世南、萧瑀,个个都是杨坚欣赏的人才。
总而言之,独孤顺所推荐的这些文武官员能力高、个性鲜明,相似之处是职位卑微、清正廉洁、刚正不阿、不太通人情世故。
这样一份兼顾东、西、南、北的名单,杨坚无话可说、无刺可挑。
然而他总是觉得这份名单有问题、透着古里古怪的意味,可是究竟古怪在哪里,偏偏又说不上来。
杨坚揉了揉太阳穴,说道:“容我想想。”
“那微臣就不打扰圣人了。”独孤顺目的已经达成,便起身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