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人南下的消息如今已经传遍甘州,但甘州却显得有条不紊、忙而有序,这些长期生活在边境的驻军和百姓都知道突厥是部落国家,每个部落都有一套运作规则,各部战士平时都在本部生活,并在各部酋长安排下围剿部落附近的野狼,同时也要防范其他部落吞并本部的人口、牲口。正是这种散居各处的现状,所以突厥要想发动一场大战,首先要向各部发布命令,令各部战士在某个地方集结,弄得草原人尽皆知,向来没有什么隐秘可言,只要他们一开始拉帮结伙,就连三岁小孩都要打仗了,更何况是隋军不断派出去斥候?
因为突厥是大隋首敌,隋朝长期在草原上广布斥候,甚至把一些人收买为内间,而张须陀担任凉州大总管府以后,自己又派了斥候出来,所以当步迦可汗将本部大军集结在于都斤山山脉、金山余脉‘v’字形尖端的蒲奴水(翁金河乌兰湖)南部草原时,张须陀便知道战事要来了,他一方面派人将消息分别传给杨集、大兴,另一沿着溺水北上,前来边城大同城积极备战。
大同城位于居延泽以北,东邻现代的巴洪果尔吉山、西界狐狸山,这两座山异常高大险峻、难以攀爬,如同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之作,而夹在两山中间的大同城城墙经过独孤敏出钱改造,由以前的夯土变成了高三丈、宽一丈的条石城墙,约有十三四里的城墙向北突出,呈现出了一个巨大的半月形,而后方又有这样一道城墙,和左右山体结成一个向北凸出的瓮城,如果前面的城墙失守,后面那道墙还可以发挥御敌作用。
城内是官署和军营,而将士们的家眷,以及从周边迁徙而来的千多户汉人、羌人,则是住在更南方的镇城里,这么安排是防止北墙失守以后,城内百姓惨遭荼毒,而没有民居和百姓的拖累,士兵可以倚仗城内的军营、官署等建筑物与敌军打巷战,如果城内也失守了,他们可以再去南墙作战。这些百姓和士兵一起,在居延泽四周开垦了数百顷良田。
在这里筑城既能防御突厥铁骑,又能把土地肥沃、水草丰美的居延泽保护在南部,有了此城,百姓可以在居延泽安心耕种、放牧,不仅解决了军粮问题,而且若是突厥人来袭,他们还能入城帮助士兵防御来犯之敌。
另外在城北的巴洪果尔吉山、狐狸山修建了二十多座烽火台,要是突厥大军到来,它们可以层层传递消息,使百里之外的大同城便能尽快获得消息。
当张须陀和屈突通、阴世师等人带兵进了城门,甘州副总管兼大同城主张定和闻讯赶来迎接。
“末将参见张参军、屈通总管。”
“张将军免礼。”张须陀还了一礼,打量了一下高大的城墙,笑着说道:“早听说大同城是一个坚城,直到亲眼目睹,才发现此城之宏伟,有此城在手,咱们的压力至少减去一半。”
张定和说道。“此城是大同新城,是太妃为甘州驻军将士所建。夯土的老城就是百姓居住的镇城。”
“太妃?”张须陀为之一愣,问道:“莫非是卫王府的独孤太妃?”
“正是。”张定和崇敬的说道:“大同城是凉州大地防御突厥的重镇,而卫昭王当凉州总管时,多次在低矮的老城抵御来犯突厥士兵,许多跟随卫昭王作战的将士在老城那里英勇牺牲,也有很多士兵因战致残,这些士兵家属、残疾士兵花光朝廷抚恤以后,许多人生活无以为继。独孤太妃听说这些人、或是他们的亲人都随卫昭王浴血奋战过,而且是因为老城太过低矮,出现的重大伤亡,于是便出钱帮助他们在甘州大地安家,同时又雇佣士兵亲友修筑这个新城,这样不但减轻驻军压力,还能改善卫昭王老部下生活条件。”
张定和说得没错,不过还有一点是他不知道的,独孤敏当初怜惜这些随丈夫作战的烈士家眷、伤残士兵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她独占丝绸之路以后,所做出的大手笔妥协。
在大隋和突厥漫长的边界中,西北数百里多是人烟断绝的沙漠和戈壁滩,只有南北走向的弱水河岸是甘州进入突厥草原的唯一商道。
弱水河道也叫居延道,从汉朝起便是沟通中原和西域的重要商道,西域和西亚商人跋涉千里来到居延泽,又沿弱水南下进入河西走廊,在商贸繁荣的张掖购买丝绸和瓷器等中原特产,然后再从这条商道运回遥远的西方赚取巨大的差价。
当南方的‘张掖—敦煌—伊吾—西域’线开通以后,这条曲折漫长的商道就慢慢冷清了下来,只有北方的草原人继续通过这条商道与张掖进行便捷交易。然而在持续几百年的战乱期间,南线商道便中断至今,于是居延道又慢慢繁荣了起来。到了杨坚建隋,他为免粮、盐、铁、布等战略物质流入突厥,便对边境严加管控。
也不知独孤敏用了什么办法,竟然把亦姐亦母的独孤皇后成功忽悠,并弄到了这条十分赚钱的黄金商道,而且她也是杨坚看着长大的弟妹兼小姨子、女儿,所以杨坚便听之任之,只要求独孤敏不卖禁物即可。
独孤敏极有政治头脑,她利用居延道赚钱之余,也拿了安置烈属、伤残士兵、兴建大同新城的魄力,因嫉妒而反对的声音便慢慢的小了下去,虽然他们也可以在其他地方这么做,以获取朝廷的支持,但这样的黄金口岸仅此一个,如果在其他方搞,绝对大亏特亏。
“太妃仁慈。”张须陀却听得肃然起敬,自古以来,历朝历代在战后都会发放抚恤金,经过层层盘剥以后,有一半到阵亡将士家眷、伤残士兵手中就不错了,然而他们以后生活情况如何,几乎不再有人过问了。独孤敏却以一家之力,来安置这些为大隋立功的军士,可谓是仁义仁慈至极。
一行人走进官署正堂,张须陀高坐主位,率先道:“朝廷安插在突厥细已经送来了精准的军情,说是步迦可汗这次集结了三十万大军,与以往不同的是,他这次没有分兵,而是直扑凉州而来,甚至还打出了雪耻的旗号。”
“雪耻?雪什么耻?”张定和不解的问道。
“卫昭王当年把燕然山焚烧了,此为突厥上下的奇耻大辱;步迦可汗听说卫昭王之子卫王殿下官拜凉州刺史、大总管,要将卫王生擒去活祭。”
张须陀心中既钦佩又无奈,杨爽当年实在太猛了,他率领十五万步骑端掉了突厥牙帐,吓得突厥人纷纷西迁,他为了逼迫突厥人来送死,便把突厥历代可汗陵寝、历代功臣所在的圣上一把大火给点了,然后在那里守株待兔,突厥人来一个杀一人、来一双杀一对,烧杀了足足三个月,这才心满意足的班师还朝,以至于突厥小孩哭闹时,只要父母对突厥小孩说声‘杨爽来了’,立刻吓得小孩闭嘴禁声。
让张须陀无奈的是,杨爽不在了,突厥人却把这笔账记到杨集头上,并以雪耻口号召集了所有部族南下。
不管是突厥人,还是柔然人、铁勒人,都有精神图腾一般的英雄先祖安葬在燕然山,所以当步迦可汗打出“雪圣山耻”的旗号时,同仇敌忾的各个部族都响应着来了。
“我看步迦老儿是江淹才尽了。”张定和文武双全,足智多谋,史上杨广亲征吐谷浑时,被任命为一路大军的行军总管,并在歼灭吐谷浑的战争中,立下赫赫功勋。
他冷笑一声,睿智的分析道:“他没有号令整个突厥汗国的实力和威望,急须一场大胜来竖立威望,但又怕本部势力损失惨重,才用这个不是借口的借口号令各族,搞不好还是准备利用我大隋帮他消耗铁勒兵,不过人家铁勒人也不是傻子,岂能中他诡计?若是此次再败,并把本部兵力一半,人心各异的突厥定然分崩离析。”
张须陀点头道:“张将军所言极是,只是突厥来犯兵力众多,此战关乎凉州、雍州安危,我想听听诸位将军的看法。”
屈突通说道:“突厥人不善攻城,我们可以据大同坚城固守,并在后方坚清壁野,使突厥无从掠夺,然后诱敌深入、步步歼敌,最后在弱水和禄福水交汇的金塔要塞以守代攻,定可将后勤漫长的突厥兵击破。”
张须陀听得皱眉不己,屈突通之法确实是破敌之策,可是说得简单,但是损失巨大,要是把高大坚固的大同城放弃了,低矮金塔要塞能御敌吗?要是突厥不计伤亡的猛攻,夯土筑成的墙体根本承受不住;此城若破,兵力众多的突厥大军完可以没有顾虑的一分为二,一路东进张掖县、一路西进瓜州。
即便金塔要塞不失,可是大同城到金塔要塞这广袤大地上的百姓也要饱受数十万铁骑荼毒,若是任由突厥士兵在村镇、田地、马场肆虐,那得付出多大代价?要是援军西来,兵力雄厚的突厥大军拍拍屁股就能离开,什么击破都是扯谈,既如此,那还不如直接就固守坚固的大同城呢。
不过张须陀也不好怫屈突通的面子,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又问下首诸将:“诸位将军还有什么看法?”
阴世师见张定和皱眉思索,而甘州将官似是慑于屈突通之威,不敢擅自发言,便拱手道:“张参军,末将建议以攻代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