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主沉浮
晚上的合川大风呼啸,将白天的酷热一扫而空,被吹动的大树发出的呜咽声,仿佛有恶狼在山巅发出凄厉的嚎叫一般。猛烈的大风卷入野利氏酋长府,灯柱里的火焰奄奄一息,酋长野利沾拿着两支备用的火把点燃,随手插在灯柱上,大厅内顿时为之一亮。
火光照亮了大厅,也照亮了野利沾、往利氏酋长往利元、颇超氏酋长颇超器的脸庞。
“野利酋长,你大半夜把我找来,到底是有什么事啊?”说话的是一个体格魁梧的壮汉,卷曲的长发使他在夜色下犹如一头雄狮,散发着洪荒猛兽一般的气息。
这是颇超氏酋长颇超器,他的父亲去年病逝以后,由他继承酋长之位,和野利沾和往利元比起来,只有三十出头的他显得十分年轻。
野利沾抬了抬眼皮,不答反问:“颇超酋长,你认为我们党项斗得过朝廷吗?”
“根本不可能!”颇超器摇了摇头,补充道:“哪怕十个党项加起来,也不是朝廷的对手。”
“也就是说,拓跋渠师朝廷为敌是自寻死路,对吗?”野利沾目光灼灼的望着颇超器。
颇超器不解其意,但还是根据自己的判断,老老实实的说道:“双方实力差距巨大,根本就没有可比之处。渠帅和朝廷作对,摆明了是找死。”
“他想死,那就让他去死好了。”一声清朗的声中,一名相貌堂堂的汉人青年推开了侧门,他在几名汉人、羌人勇士的护卫下,如众星捧月一般走入了大厅。
“汉人?”颇超器一下子就站了起来,目光中的敌视毫不掩饰,又见黑羌酋长杨烈、雪山羌酋长苏苍、白水羌酋长白雄鱼贯而出,立马把腰间配刀拔了出来。
“羌汉真有那么重要吗?”青年走到厅中,向野利沾、往利元行了一礼,然后向颇超器微笑道:“颇超酋长,我叫凉州礼曹韦云起,奉卫王之命特来拜会诸位。”
来人正是韦云起。白天的时候他已经说服了杨烈、苏苍、白雄,接着又和野利沾会面,然后借大隋之势、党项众叛亲离之态势,招降了本就不愿死战到底的野利沾;而野利沾被他招降之后,又把同气连枝的往利元也说服了,这也使反拓跋宁丛的势力如滚雪球一般壮大。如果今晚再把颇超器说降,那么党项第二势力和第三势力都将脱离拓跋宁丛的掌控,使拓跋宁丛一天之间就少掉一半实力之多。
“汉人卑鄙狡诈,在渭州杀了我们不少勇士。”颇超器注视着韦云起,冷冷的说道。
“颇超酋长你要搞清楚了,先是你们伏击卫王,才有渭州之战发生、才有了你们勇士死在渭州之事。”韦云起径直找个位子坐下,微笑着向颇超器说道:“你们夜袭障县大营之事,如果不是卑鄙狡诈,又是什么?你们都卑鄙狡诈的攻击卫王了,卫王凭什么要对自己敌人心慈手软?”
颇超器愤然道:“这一切,还不是你们将我们划入二等人造成的?”
“这怪得了谁?”韦云起眯起了双眼,冷然道:“在凉州执行的‘四等人’政策讲得十分清楚:凡是生活在大隋、生活在凉州的人,要想成为大隋一等人,就必须先遵守大隋律法、学会汉家礼仪、学会说汉语、穿戴汉家服饰、写汉家文字。要是连这个最基本的要求都做不到,有什么自称是大隋子民?凭什么让我大隋子民接纳?”
韦云起环视几位酋长一眼,又意有所指的对着颇超器说道:“我大隋怜悯你们这些外来羌人,才允许你们在大隋的国土上繁衍生息,名义上是大隋的子民,实则连官府也轻易进不了这里;而且大隋国土产出的赋税等等尽归你们所有、官吏任免也是完全自主,就连军队也不受朝廷控制。你们从来没有把自己当作大隋中的一员,动不动就与朝廷对着干、动不动就攻城掠地,凭什么让大隋把你们当自己人来对待?照我看来,卫王给你们‘二等人’的身份已经高看你们了,将你们视为四等人、敌人才更合适。”
这番话,是杨集在执行“四等人”政策之时向凉州文武官员说的。
以杨集的眼光来看,大隋王朝在汉化异族方面已经做到极致了,朝廷在各地建立各族聚集地,让他们接受王化,短时间内确实能让他们感恩戴德。但这种感恩之心不可能一代代的传下去,就算这一代人愿意,可是只要他们保留自己的文字、语言、服饰、风俗、信仰,那么他们始终与大隋王朝格格不入,一旦他们有了实力、或是朝廷势衰,一定还会成为无穷后患。
对于杨集这番理论,韦云起等有识之士尽皆深以为然,况且养虎为患的例子比比皆是,比如说汉朝时期的南匈奴,他们因汉朝庇护得以苟延残喘,可是汉朝势衰之后,南匈奴趁机叛乱劫掠,杀得关中大地血流千里。
还有这个党项,做得就更过分了,他们是一帮在内斗中失败的残兵败将,若非大隋恩准他们的内附,就早亡于敌手了,可是他们不仅不感恩,反而在自身实力不足的情况下,就进攻会州了,朝廷之后将他们驱赶到洮州,他们非但没有吸取教训,还一直以这种作怪。
若是任由他们壮大,日后如何得了?
所以,当韦云起他们将理论和例子结合来看,便对这种国中之国的异族充满了恶意。
众酋长听了这番话,心中煞是尴尬,都讪讪的说出不话来,。而颇超器却是大怒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有本事,你尽管来。”韦云起怡然道:“有颇超氏数万人口陪葬,我韦云起这条命太值了。”
颇超器听得心头发毛,但他输人不输阵,兀自强撑道:“你以为朝廷为了你一个人会屠杀几万人?你太高看自己了。”
“朝廷或许不会,但卫王会。”韦云起拍案而起,战意盎然的说道:“有种你过来杀我看看,谁死还一不定呢。”
刹那之间,韦云起气质大变,如若一柄出鞘长剑站在那里,气势睥睨、煞气腾腾。
便是朱粲也侧目不已,大是佩服的想:“本以为这个书生拿根马槊装模作样,看来人家是有几分真本事的。只是这种话,不应该由我老朱来说的么?一个文官,怎么比我老朱还彪悍?”
其实韦云起之所以这么嚣张,一来是是身为一名使臣,此时代表的是大隋、是凉州,岂能在小小的颇超器面前堕了大隋颜面?二来是他对自己的本事有信心,他最大的梦想就是像韦孝宽那样,当一名鼎鼎大名的大将军,所以他从小就朝这方面努力,若是颇超器真的不顾一切的与他决斗,他有七八成把握将这家伙当场击杀。
只是让他极度郁闷的是,自己明明很能打,偏偏当了文官,而且还是靠耍嘴皮子吃饭的礼曹。不过想到比他更厉害、更懂兵事杨善会也变成了一个检校长史,心中多少有一点
“我不跟一个疯子计较。”颇超器不再理会韦云起,而是向野利沾沉声问道:“野利酋长,你们把隋朝官员带入大厅,到底是什么意思?”
野利沾注视着颇超器,沉声说道:“正如你之前所言,我们没有一丝胜算,但是拓跋宁丛却执迷不悟,准备继续打这种毫无意义的仗,再这样下去的话,党项十多万子民都要为他的野心陪葬,所以我们四部为了本部子民、也为了我们自己着想,一致决定投靠朝廷。”
颇超器闻言默然,他沉默了半晌,向韦云起点皱眉问道:“据我所知,朝廷是把各个羌人部落打散分居,对吧?”
“对!”韦云起点了点头:“朝廷不允许国中之国存在,所以不仅是其他部落要分散定居,党项也不例外。你们的族人日后在宜居之处定居,将不再继续受到毒虫猛兽威胁,只要按照朝廷律法自我约束,便可享受等同于汉人的一切待遇,这种日子不正是你们世代期盼的生活么?”
颇超器冷冷的说道:“如果我不答应呢?”
“那就等着卫王杀过来呗!”韦云起淡淡的说道:“就算你侥幸躲过朝廷的围剿,但贵部也剩不了几个人了,你当一个苟延残喘的酋长,又有什么意思?”
颇超器冷冷的说道:“我不躲在山中,又能如何?”
“据我所知,颇超酋长有万夫不当之勇,若是投降朝廷,也可以从军,凭功绩、凭能力谋取官位。而且除了归降之外,颇超酋长还有别的选择吗?”韦云起这话,已经说了第四次,但是为了争取到颇超器,还是不厌其烦的说了。
“颇超酋长!按照韦礼曹的说法,我们并没有损失什么。反而逃过伏击卫王的罪责,并且让我们的子民过上了好日子。”野利沾笑着说道:“而且韦礼曹也说了,不久的将来,大隋就要和吐谷浑开战了,若是我们能够把握这个机会,日后未必不能出将入相。”
“不错!”韦云起郑重的说道:“凉州正值用人之际,文武职务都有空缺,诸位除了从军,也可以从政。”
这倒不是韦云起骗他们,而是这些酋长在文学、文化方面或许不如朝廷的预备官员,但是他们都有管理一部的经验,这经验却不是预备官员能够比的,他们个个都是实干之才,当个县令自然是绰绰有余的。
“既如此,我部也愿投降朝廷。”颇超器不是傻子,他在野利沾明确表态的时候,就知道对方已经有了足够准备,如果自己不答应,一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更何况拓跋宁丛对他颇超氏不但没有恩情,反而在他父亲病逝之际,想尽办法吞并颇超氏的势力,自己凭什么为这样一个无德无能的人效死?
“颇超酋长快人快语!”韦云起微微一笑,向众酋长说道:“我此次前来,除了游说大家以外,还希望各位能够抽调千名勇士为凉州总管府所用。日后若有战功,一样可以提拔升迁,不过这些人必须是最强壮的勇士。”
“多谢韦礼曹。”众酋长闻言大喜,虽然朝廷以往的军队之中不乏羌族将领,但是战争结束以后就会自动撤销,几乎没有人获得正式任命,当上大将军的人更是没有一人,即便是拓跋宁丛的大将军也只是一个虚职而已。
野利沾却皱眉道:“韦礼曹,请恕我直言。我们各部都出得起这一千名士兵,不过我们的勇士现在多数是在前线与朝廷大军对峙,若是战争爆发,恐怕双方都有损伤。这场仗能不能别打啊?”
“这正是我要说的话。”韦云起说道:“我来拜会大家,就是想避免战争的爆发,以免出现不必要的伤亡。”
野利沾双眼一亮,急声问道:“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擒贼先擒王!”韦云起说道:“只要杀了拓跋宁丛、费听隆等人,聚集在前沿的党项士兵必将不战而溃,这场也就不用打了。”
“言之有理,但是我们应该怎么做?”
“诸位听我安排便是。”韦云起的脸上露出了兴奋之色。
。。。。。。。。。
“参见渠帅。”夜深人静,一名黑羌勇士偷偷摸摸的绕过守夜勇士,来到了拓跋宁丛的府邸。
“你可知道,今日进入寨中那些人的身份?”拓跋宁丛微微抬起了头,清冷的夜风浮动额前乱发,狼一般的眸子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散发着冷厉的光芒。
“只知道,是朝廷派来的使者。”这那名黑羌勇士有点恐惧的看着拓跋宁丛,对方身上散发出来杀气,让他有一种想要拔腿而逃的感觉。
“朝廷的使者?”拓跋宁丛狼一般的眸子里,陡然爆发出森冷的杀机:“杨烈竟敢私通隋朝朝廷,当真是该杀之极!”
羌人勇士只感呼吸一下子都变得困难起来,他恐惧的看着眼前缓缓站起来的渠道,下一刻,只觉肚子一痛,
“渠、渠帅!”羌人勇士不可思议的看着狠狠刺入自己胸膛的匕首,痛得脸色都扭曲了。
“我最痛恨叛徒,你已经没有用了。”拓跋宁丛冷冷的看着眼前逐渐失去力气,眼神也开始涣散的羌人,冷哼一声,将匕首拔了出来,任由鲜血溅在自己的身上。
失去生机的尸体软软的滑落在地,拓跋宁丛缓缓地退了几步,眸子里冰冷依旧。
“你不该杀他的。”费听隆带着几分无奈的说道:“他毕竟是在为我们做事,你杀了他,以后谁还敢向我们效忠呢?”
拓跋宁丛没有回答费听隆,只是冷冷的说道:“黑羌、雪山羌、白水羌向来是同气连枝,既然杨烈背叛了我们,苏苍和白雄肯定也不例外,要是他们和隋军里应外合,合川危矣。”
“不错。”费听隆点头道:“我们的军队如今都在前线,若是杨集明天再派一支军队从上游入境,我们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我们今晚必须把这些奸贼除掉。”
“渠帅想怎么做?”
“黑羌寨子里也没有多少勇士了。”拓跋宁丛冷冷的说道:“你立刻点齐剩下的精兵,立即随我去杀掉隋朝使臣,迫使杨烈等人与我们同进退。”
“渠帅此法甚好啊!”费听隆闻言大喜。
“汉朝使臣班超就用这法子杀了匈奴的使者,最后迫使西域各国与汉朝一起对付匈奴。我们只要杀了隋朝的使者,一样可以解决内部之忧,去准备吧!”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