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教张御史得知,我从宇文智及手中夺取之物,实乃是宇文述的罪证、宇文述蓄势谋反的罪证。”中华殿内,杨集向张衡说了一番话,而他这番貌似平淡的话,却在殿内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般的惊呼声。
这也是杨集的聪明之处,纵然他是高高在上、位高权重的亲王,但是亲王这一重身份也死死的限制了他,似这等朝堂之争,不宜牵涉过深。如果他仅仅只是将此案定义为他和宇文智及之争、宇文述操纵武举,仅仅只是就事论事的找宇文述的碴,性质就是亲王与权臣之间的战争,不管成败,他都成为瞩目的存在,不仅使他超然的‘地方官’的优势荡然无存,而且会成为文武百官顾虑的存在,文武百官一旦顾虑了他,便会在背后合起伙来搞他。
更重要的是如果就事论事的话,哪怕他在大殿之内闹得再厉害、哪怕赢了这场官司,杨广也只是将此案定为卖官鬻爵的谋财案,宇文述即便受到一定惩罚,日后很快又会复出,到那时,宇文述一定是他最致命的毒匕。
如果将此案提升到‘蓄势谋反’的高度,那么大隋君臣都被“谋反”二字吸引住,在这个前提与暗示之下,他今天对宇文述做出什么样的反击都被人们视为正常的举动,而不是拥有什么不良的动机,他本人也被视为维护大隋国祚、举报不轨之臣的正义之士,而不是与他们争朝堂话语权的政客。这样一来,重臣们就不会视他为桀骜崛起的威胁。
至于宇文述“蓄势谋反”的证据,杨集自然是没有的,但是架不住人们猜想啊!
毕竟宇文述已经位极人臣了,他可以上进的空间已经很小很少了,若是他仅仅为了大权独揽、一手遮天,若他仅仅只是为了自污,为何要大量卖世家门阀人情?为何要蓄养三千假子?为何要招揽大量杰出的寒门为己用?为何如此卖命的敛财?
平时的话,倒也无妨,可是宇文述一旦在此案输了,便会沦为众人都想推一把的失败者,众人在“蓄势谋反”这四字的暗示和启发之下,定然找宇文述的碴子,而他平时卖人情、蓄养假子、安插假子入军政、夺朝廷才人、大肆敛财等举动,也会成为重臣群起而攻的‘罪证’。
就算杨广没有定义为谋反,还会重用宇文述,但是宇文述诸多超出了臣子范畴、超出了自污范畴的过分举动,一旦公诸于众,杨广心中怎能没有疙瘩?
只要杨广心中有了疙瘩,宇文述日后哪怕夹着尾巴做人,将假子解除、家财散尽,祸患反而更大。
或许杨广会想,你宇文述为何要将假子解除、家财散尽?你何不敢与世家门阀接触……
你是不是心中藏着什么秘密?
你又在害怕什么?
你是不是招揽人心?
到了那一步,连带暗中使力的虞世基、梁昆等人,也被人们理所当然划入逆党一系,一起成为人们口诛笔伐、竭尽全力扳倒的对象。而杨集现在要做的,就是打赢这场官司,为眼红宇文述、虞世基、梁昆等位置的臣子,创造口诛笔伐的机会。
臣子们的千种百种反应,固然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出发,但却间接的缓解了杨集在朝中的压力。
此时此刻,文武百官都以惊骇的目光看着宇文述,议论之声更是响彻大殿,谁也没有想到杨集将这个普普通通的小案子升级到了这个高度,不仅把矛头直接指向了宇文述,更令人惊悚的是,竟然告宇文述“蓄势谋反”。但是一些人联想到宇文智及剑劈杨集之事,开始将信将疑了起来。
宇文述也被杨集这一番打了个措手不及,完全没有料到杨集直接越过此案,把自己打入了地狱般的“蓄势谋反”,他气得浑身颤抖,一张老脸更是烫得跟火烧一般,一双拳头捏着咯咯直响,恨不得将杨集一拳打死,指着杨集厉声大喊:“你血口喷人、歹毒诬告,老夫与你没完!”
杨集注视着几乎发狂的宇文述,说道:“我有证据!我有人证、我有物证!”
平平淡淡的话语、稳重如山的神态,又在大殿掀起了轩然大波。
气得差点发飙的宇文述也呆住了,他指着杨集,一时间目瞪口呆,久久说不出话来,过了片刻,他向杨广行了一礼,大声咆哮道:“圣人,老臣冤枉、老臣冤枉啊!恳请圣人为老臣做主。”
杨广却摆了摆手,说道:“大将军不必着急,是对是错,自有公断。”
“喏!”宇文述无奈的应了一声,他心中将杨集恨得咬牙切齿,但是圣人竟然一点都不帮他了,虽然杨广脸被平天冠垂下的十二条旒挡着,使他看不到十二旒后面的脸色,但是杨广冷肃的语气,令他十分紧张,难道真怀疑自己‘蓄势谋反’了?
得此结论,宇文述心中开始不安起来了。他自问没有谋反之心、谋反之势,但是他不法之事、逾越之处多如牛毛;尤其是他的长子和三子做什么事情都瞒着他,要是他们有什么过界的行为举动,并且被杨集抓住,似乎也正常。
事态变成了这番模样,张衡也无法再审了,他向杨广拱手道:“圣人……”
杨广挥手打断,说道:“继续审!”
“喏!”张衡无可奈何,他明白案件的性质变了,向杨集问道:“卫王,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许国公蓄势谋反?”
“很多很多!且听我细细道来。第一件事,是武举乙榜!”杨集说道:“在此之前,武士入仕无门,使许许多多惊才绝艳、有名将之姿的贤才抑郁终生、草木同朽,于他本人而言,只是怀才不遇,但是对于朝廷而言,却是损失了万中无一的名将。而圣人创办武举的目的唯才是举,使这类真才实学的人能够人尽其才、为国所用,同时也能激发所有将士争胜之心、鼓励民间武士刻苦练习武艺。军队有了大量人才的涌入,便能将平庸无能之辈淘汰出局,终使我大隋军队人才不断、名将不绝,永葆睥睨天下、无敌可挡之势。所以武举影响深远、意义重大,于国于民都有莫大好处。”
杨广眼中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赞许之色,倒不是因为杨集拍马屁,而是他事先没有把武举的深层用意说出来,但杨集却想到了,说明杨集很了解自己的用意,无须交待就能很好的配合自己。
双方都没有说什么,但彼此却能心领神会,这一种默契,让杨广心中产生难以言喻的愉悦之感。
“但是我们都知道,武举在开始之前,有人为了达成不可告人的目的,刻意曲解圣意,将乙榜章程制定得朦胧不清,使一万八千多名世家子涌入了乙榜。不过在我接手乙榜之后,已经将这些人清除,使乙榜步入正轨,这没有什么好说的,只要事后清算即可。但是武举前任总监察宇文述,在我接手乙榜之后,还在幕后操纵乙榜,乙榜的四百个名额中,他内定了三百四十多个名额。也许有人说他是谋财,但这只是表面上的伪装,他的真实目的是毁武举、掘大隋的根。”
杨集没有在意宇文述几乎喷火的目光,继续侃侃而谈道:“作为前任总监察,他明白武举的重要意义,知道名额内定之后,会使几万名民间武士怨声载道、人心沸腾!也知道这些惨遭愚弄的武士返回故乡,便会在乡里乡亲面前宣扬朝廷黑暗不公,几万张嘴的宣扬,很快就使民间对朝廷充满了失望。这恶名由谁来背?自然是圣人;后果是什么?后果是大隋王朝失信天下,是千千万万名百姓认为大隋是一个黑暗、昏庸的王朝,对大隋王朝彻底失去信心。”
“而身为北周皇族的宇文述这么做,又能得到什么?首先是把三百四十多名心腹安插进大隋军队之中,为他日后起兵创造基础;其次是把武举毁掉以后,他能够得到一个怨声载道、民心沸腾的乱局,这两大收获,是他为了复周而蓄势的证据之一。”
杨集也知道这是凭空臆断,但是他先把谋反的屎盆子扣到宇文述的头上之后,人们便会受到误导,当宇文述操纵的证据出现,这番凭空臆断的效果和威力一下子就显现出来了。
宇文述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军人,与其说是一个阴谋家,不如说是一个勇猛残酷、滥用职权的战将,然后再利用皇帝信任、其他人不敢惹的特征来行使不法之事,这样一个人,在口才方面,又如何是杨集的对手?
他现在听了杨集这一番‘理性’分析,顿时暴跳如雷,气急败坏的指着杨集咆哮道:“狗一样的东西,你说我操纵武举,你有什么证据?”
杨广听到宇文述在早朝上公然骂人,脸色变得相当难看起来,如果杨集是狗一样的东西,那他杨广又是什么东西?只不过他到底还是被杨集的话吸引住了,所以心中虽然不舒服,并没有在意这些细节,继续聆听着。
朝堂上的臣子,也对于杨集的臆断不置可否,虞世基也露出了不屑的目光,他原以为杨集能让贺若弼一族完蛋、独孤陀和窦谊元岩死亡,定然是一个政斗的高手,没想到却如此不堪,左右不过是一个敢闯敢拼的武夫罢了。不过他也没有料到宇文述如此贪婪,竟然在乙榜安插了三百四十多人,若是杨集真的拿出证据来,宇文述仅是这一关便不太好过。
只有比较熟悉杨集的杨昭、高颎、裴矩、杨雄表情肃然,他们知道杨集绝对不会幼稚到这个程度,他分明是欲擒故纵的引诱宇文述上钩。只要宇文述操纵武举的罪名实锤了,那么杨集下一步便是更厉害的招数,从而一步步的坐实宇文述“蓄势谋反”的罪名。
张衡见杨广没有表示,便问道:“卫王,你有什么证据?”
杨集向捧着一个盒子侍立在旁边的李大亮一招手,令他走上前来,然后打开了盒子,从中抽出一叠厚厚的纸张。张衡顺势瞥了一眼,嘴角都哆嗦了起来。
两尺见方的盒子类似抽屉,分了很多个格子,每一个格子都放了一大叠夹子夹着纸纸,而杨集这一次只取一叠,可见,另外那些,各自代表宇文述的一个大罪证。
“武举乙榜最初的考官是王世充、崔均、李衍、慕容蛟、独孤览、元弘经、刘浩然等十五人,表面上是这些人蒙蔽圣听、曲解圣意、营私舞弊、中饱私囊,但是实际上,他们不过是宇文述操纵武举的棋子。”杨集扫了手中的罪证一眼,便交给了张衡,说道:“我手中的名单均是宇文述内定的人,他以威逼利诱的方式,让考官给这些人安排名额、安排名次。”
张衡从杨集手中接过名单,沉吟半晌,便上前交给丹陛下的宦官,再由宦官递给了杨广。
杨广随手翻看,只见上面笔迹皆是出自宇文述之手,他不仅把这些人的名字、年龄、籍贯写得明明白白,还把每个人的名次、索要的职务写得一清二楚。
接着他又翻了第二、第三、第三……第十、第五十张,翻看的迅速也越来越快。如此观看了近百张,他猛的站了起来,把这叠名单狠狠拍在御案之上,发出了‘砰’的一声巨响!
刹那之间!
巨大的中华殿变得鸦雀无声,只有杨广头上平天冠二十四条旒撞击出来的珠玉之声在作响。
杨广在上面踱了几圈,复又坐下,虽然自始至终都没有说半句话,但是望着宇文述的目光充满了熊熊怒火,过了半晌,他向杨集问道:“卫王,一共有多少个人是内定的?”
“三百四十六人!”杨集连忙答道。
杨广怒吼道:“也就是说,在你接手武举之前,乙榜中的四百个名额,有三百四十六个被内定了?”
其实宇文述要安插的人数是一百八十人,另外一百六十六人,是王世充等人利用职权之便,自己内定的人,但是杨集的大敌是宇文述,于是他便巧妙的将这些名单夹杂在一处,反正宇文述是债多不愁虱多不痒,一并算到他头上也无可厚非。而王世充等人巴不得有人分担一二,如今有杨集帮助操作,自然不会傻乎乎的承认自己安插人手。
杨广手中的名单确实很全,他认真观看的名单也确实是宇文述安插的人、也是宇文述亲手所写,可是杂在中间的其他人安插的人的名单,气炸了肺的杨广又怎么可能一一观看?又怎么可能一一辨认笔迹?
所以此时,杨广将这三百四十六人都算到了宇文述的头上。
杨集拱手道:“正是!”
杨广冷冷的问道:“除了这些名单,你还有人证吗?”
“回禀圣人,原先负责乙榜的十五名兵部官员此时就在殿外。”杨集向杨广深施一礼,说道:“若是可以,圣人可召他们入殿审问。”
“不必了!”杨广一挥衣袖,愤怒的注视了宇文述半晌,忽然‘砰’重重一拍御案,语若寒冰的说道:“宇文大将军、许国公,朕对你百般信重,你却败坏朕的武举,内定了如是之多的人,你很好、你很忠诚。”
宇文述那双眼睛充满了熊熊怒焰,连那张老脸都有些扭曲了,尤在大声说道:“圣人,分明是杨集在污蔑老臣,请圣人替老臣做主啊!”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杨广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他将那叠名单扔到了丹陛之下,向下面的宦官说道:“拿给他看。”
宦官连忙拾起名单,跑来递给了宇文述,宇文述翻了几份,不由得浑身一震,顿时瘫倒在地,撕心裂肺的喊道:“老臣知罪!老臣知罪了!老臣确实内定了一些人,愿接受圣人一切惩罚!”
如此极具戏剧性的变化使满朝文武都震惊无比,宇文述前一刻刚才还信誓旦旦的说“杨集在污蔑老臣”,眨眼之间就瘫软在地的认罪、请罪。
真是越来越精彩了。
对于这一切,有人欣喜、有人担忧;但更多人却充满各种各样心思,他们对于接下来的事情充满了期待。
裴矩摇了摇头,他知道武举在圣人心中的重要性,也知道武举的重要意义,可是宇文述竟然在武举乙榜内定、安插三百四十六人,只给寒门武士留下五十四个名额,这也未免太夸张、太贪婪了吧?不管宇文述落得如何下场,只能说他是自作孽不可活。但是杨集接管武举以后,也使一切严重后果都没有发生,仅凭未发生的事就想从重惩罚宇文述,却是难如登天了,如果杨集如果没有更厉害的后手,休想将他打为‘蓄势谋反’。
杨广愤怒的对宇文述说道:“宇文述,朕相信你,才让你担任武举总监察,然而你却坏朕的千年大计……你实在是太让朕失望了。你让朕如何相信你?”
宇文述脸色变得一片惨白,嘴唇嗫嚅几下,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明白圣人不仅相信自己营私舞弊,而且怒到极致,否则也不会直接叫出自己的名字。
实际上,武举在众多大臣眼中,只是甄选十二卫禁卫罢了,与朝廷政务没多大关系,而且选拔的八百个名额军职皆不高,故而他们觉得武举规模小,没有多大意义,甚至觉得结果出来以后,兵部就可以公布名次,皇帝根本没有过目的必要。而宇文述,正是轻视了武举的深远影响,没有意识到武举在杨广心目中的地位,他才敢这么大胆的操纵。
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宇文述知道官场的潜规则十分严重,大家对很多事情其实都是心知肚明的。但却没有人会说什么,一是很难拿到确凿的证据,受益人绝对不会出来作证;二是没有实证的情况下,不仅告不倒操纵者,反而被反咬一口,得罪了操纵者和一大帮受益者,最终只会自取其辱。而武举,就是很难拿到实证的一项盛会。
然而杨集不但拿到了实证,并且摆到台面上说,这令宇文述心乱如麻,他知道别人顶多是子弟被踢出武举,而自己却是罪责难逃。
他此时已经陷入了杨集的节奏,顺着杨集的节奏急思对策,完全没有意识到经过杨集这么一操作,杨广已经把“三百四十六内定名额”的罪责一概算到了他的头上。
“卫王!”杨广不再理会宇文述了,直接向杨集问道:“你和这些武士接触较多,他们对武举印象如何?”
杨集说道:“之前,他们认为朝廷实在是太黑暗了,他们满怀报国之志,听说朝廷举办唯才是举的武举,便信心十足、兴高采烈的前来报名,一些贫困的武士为了凑齐路费,甚至不惜变卖家财,可是千里迢迢到了京城之后,却遭遇了不公和愚弄,致使他们的满怀希望变成了绝望,纷纷觉得大隋王朝是一个官官相护、金钱开路、权势为王的黑暗世道,说是怨声载道也不为过。”
“现在呢?”杨广也认同杨集这种说法,凡是有血性的人,都受不了这种愚弄,更何况武士们远道而来,损失的可不仅是时间和精力,还有实实在在的钱财,能不怨声载道才怪?
如今武举已经照常运作,他现在担心的是,他和朝廷在数万武士心中的形象,是否因此受损。
“启禀圣人,自从重新拟定章程以后,武士们皆认同这种选拔标准,也安心考试了。朝廷接下来只要严惩舞弊者,他们不但知道圣人是公平的,也能亲自体会到朝廷严惩不法、反贪反腐的力度,而舞弊者,实则是一小撮人背着圣人和诸公所为。”杨集见杨广微微颔首,继续朗声道:“而通过此事,我们也能看出百姓对朝廷和地方官府其实是十分宽容的,朝廷和地方官府做事之时,犯错和失误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朝廷和官府错而不改、明知有错却不作为。”
“卫王所言极是!”杨广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
然而杨广这份‘不作为’,却让宇文述胆战心惊、微微发抖,他现在不怕惩罚,而是不罚,如今杨广没有明确处罚他,显然是打算在一切都结束以后,再跟他算总账。如果杨集还有什么证据,并且一一拿出来说,必将叠加成天大的大罪。
过了半晌,杨广见张衡在看着自己,索性决定亲审此案,开始由旁观者变成主导者,他向杨集问道:“为何今日才将证据出示?是因为和宇文智及吗?”
杨集连忙说道:“这倒不是,而是时间上来不及了,原打算武举结束以后,再上报朝廷的,只不过臣和宇文智及的案子跟武举息息相关,所以一并拿出来了。”
他又取出了一叠纸张,交给了旁边的张衡,然后向杨广拱手道:“圣人,这是微臣从宇文智及手中夺走的重要罪证,这些罪证是宇文述蓄势谋反的第二大罪证。而宇文智及为了将之夺回,这才暴起伤人、剑劈微臣。”
满朝文武听了此言,尽皆恍然。无数双眼睛看向了杨集,包括杨广也隐隐猜到了宇文智及剑劈亲王,实乃是为了救父,而导致宇文智及敢向亲王出剑的罪证,又岂是简单之物?
杨广接过张衡上呈来的名单翻看了一下,发现是十多份向宇文家效忠的效忠书,他不解的向杨集问道:“卫王,这些写效忠书的人,又是什么来路?”
“圣人,在武举乙榜刚刚结束的箭术比试中,有十多名不是内定的考生考了满分。宇文述听说这些人的消息以后,便让宇文智及将这些优秀武士招揽为己用,而秦琼、单雄信、黄君汉便是因为不愿意成为宇文述的家奴、死士,这才受到了宇文智及的威胁。圣人手中的效忠书,是那些害怕被宇文述灭族,迫不得已向宇文述写效忠书的优秀武士。”杨集停顿了一下,朗声说道:“武举是圣人选拔禁卫之盛事,而宇文述一方面拼命的往里面安插人手,另一方面又将其他优秀武士一网打尽,若他诡计得逞,那么四百个名额皆是他的人。他如此苦心孤诣的往禁军安插人手,不是为了造反、不是为了对圣人来一个斩首行动又是什么?”
宇文述怒喝道:“杨集,你简直是一派胡言!”
杨集没有理会宇文述,而是将盒子里的罪证尽数取出,堆在一起足有一尺多高,他捧着到了丹陛之下,呈给下面的宦官,然后向杨广道:“圣人,宇文述为了灭隋复周,可以说是无孔不入、无所不用其极,他这些年一直悄悄的将底层将领收为假子,令他们成为宇文家的忠仆,至今传言宇文述已有假子三千。”
“现在上呈这些名单和罪证,是那十五名兵部官员为了将功折罪,交出来的。微臣也不敢保证尽是宇文述的假子,但是他已经位极人臣,可以晋升的空间极小极小了,然而他利用圣人的信任,将这么多人安排进军队、进官场,其用意何在?不言而喻。此之以外,宇文述一方面通过贪污受贿积攒了富可敌国的财富,另一方面又垄断了大隋的生铁生意,有朝一日起兵造反,军饷和武器装备都不用愁了。”
众人听了此话,再结合杨集之前推断的“借武举将心腹安插入军队;毁武举败坏朝廷名义、搅乱天下”。不禁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宇文述这是要做什么?难道他真想造反不成?
大家本来不相信杨集“蓄势谋反”的论点的,但是当他将宇文述的作为一一分析、将证据一一摆上,于是宇文述在众人脑海中的形象活生生就是一个大枭雄、大反派,他平时的种种作为,则是“坏朝纲、夺军权、养将军、积粮饷、铸兵器……”,如此过分出格的举动,不是“蓄势谋反”,又是什么?
杨广虽然没有说什么,但脸色已阴霾密布,似有隐隐雷霆正在酝酿,一双愤怒地目光射向宇文述,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宇文述觉得天旋地转,几乎瘫倒在地,他眼中露出恐惧之色,放声大哭道:“圣人,老臣是无心过失。请圣人明鉴。”
杨广冷然道:“看来朕真是小看了你。宇文述,你并非是无心,而是赤胆忠心。你们宇文家对大隋十分忠心、对朕十分忠心!”
宇文述慌乱之极,忙中出错的大声说道:“圣人,老臣承认自己确实贪财、贪权,可实无谋反之心,老臣教子无方、御下不严,以致……”
“闭嘴!”宇文述承认自己贪财贪权之言,如同大火之上浇下了一瓢油,彻底的点燃了杨广胸中强行忍住的愤怒,他一拍御案大吼道:“传朕旨意,免去宇文述左卫大将军、上柱国、开府仪同三司之职。”
他看了张衡一眼,下令道:“张御史,由你们御史台牵头,联合大理寺、刑部组成大三司会审,兵部和吏部从旁协助,一起严审武举作弊案、一起严审卫王呈上来的名单,凡是参与武举舞弊者,一个不饶!凡是涉嫌行贿武士,永不录用!凡是宇文述安排将官,一律严审!”
“喏!”张衡应了一声,忽然挺胸抬头,一字字的说道:“圣人,自古以来治世之君明则臣贤,然而总有一些蝇营狗苟、野心勃勃之辈,贪私利而忘国之大义、顾小家而舍国之兴衰、视王法不顾、置律令如草芥,此等人小,可谓是国之奸佞!微臣弹劾内史侍郎虞世基、弹劾刑部侍郎梁昆。”
继而,有御史相继站了出来。
“圣人,微臣弹劾虞世基、梁昆和宇文述狼狈为奸、欺君罔上。”
“圣人,微臣弹劾虞世基纵容家人横行不法,以至于其妻将官职明码标价。”
“圣人,微臣弹劾虞世基鬻官卖狱。”
“圣人,微臣弹劾虞世基贿赂公行、纵子骄妻。”
“……”
御史台的忽然爆发,一石惊起千层浪,整个大殿之上瞬间就好似油锅里滴进了一滴水,陡然炸开!
苏威上前几步,拱手道:“圣人,微臣弹劾虞世基。虞世基目无法纪、横行不法、独霸三省,背着圣人擅自向刑部侍郎梁昆下令,唆使梁昆败坏法度。臣恳请圣人严惩虞世基、梁昆,以正朝纲。”
听了这话,裴矩立刻站出,高声道:“圣人,虞世基擅自行使三省主官之权,令梁昆向大兴县窦庆施压,此之行径,足以与祛宇文护相提并论,臣以为此例绝不能开。”
“圣人,臣附议!”牛弘亦道:“虞世基实乃朝中奸佞、国之蠹虫,若不严惩,日后必将独霸朝堂,日后必将人人效仿。届时,规矩大乱、国将不国。”
“臣附议!”
“臣附议!”
“……”
高颎、杨雄、杨约、萧玚、李圆通、宇文弼、薛胄、韦冲、段文振、裴蕴等人纷纷出列。
仅只片刻功夫,满朝文武尽皆响应。
看到这一幕,杨广顿时明白虞世基这一次作为,已经触犯了众怒,而且宇文述之事尘埃落定以后,他也明白虞世基和梁昆是为宇文述行事。若不严惩,确实说不过去。
况且虞世基刚刚当上内史侍郎不久,就敢背着行三省主官之事,以后那还得了?
此风绝对不可长。
他沉吟半晌,说道:“罢免虞世基内史侍郎之职,贬为凤州同谷县令;罢免梁昆刑部侍郎之职,贬为朔州开阳县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