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海天胜至少天行境的修为,没人相信他从半空中栽下来,就会摔死在地上。
但众人看到的是,他睁着眼却没有起来,而且也没有站起来的意思,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或是他怕真的站起来,就验证了明伯子的话,或是他在回忆过往那些令他纠结的岁月,也或是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何那么愚蠢,竟然给明伯子罗嗦的机会,令自己身陷万劫不复的地步。
风落原是何等的存在,风落原落天真人座下九大弟子他早有听闻,就是没见过,如果所猜不错的话,那位叫风诗音的就是其中之一,当然也是唯一的一个女弟子。
可是这个骂得他狗血喷头,行事嚣张怪异,对他的过往了如指掌的俊美年轻人是何来路?他搜尽记忆,始终对不上号。
论修为,面对落天真人任何一个弟子,真动起手来,他自量几乎没有胜算,事实上他也没想过真动手啊!只不过他身为宗门长老,门中弟子在眼皮底下受辱,总是说不过去的。
当初的意图也就是出来装装门面,说两句过场话,免回点颜面,伺机带着手下离开罢了。
可为何成了现在这种生不如死的局面?他真的恨透了那个长相俊美,口舌如簧、极其恶毒的年轻人。
“装死啊你?你的身板就摆在那里,站不站起来都改变不了事实的。”
他站在原地分明纹丝未动,但雪茹等人却感觉他们大长老的脑袋被这个俊美的年轻人用脚尖往地下踩了又踩,又用脚后跟按了又按,直到踩没了半个脑袋。
“是不是很恨我啊?虽然遇到我,是你的不幸,但遇到我,你应当感激我,至少我让你长了一些见识,不是吗?你以为是个暗月宗的长老,就可以出来装大头吗?”
雪茹等人觉得海长老躺在地上太丢人了,恨不能上去把他踢起来。
“是不是想在我面前带着他们离开呀?这就是你的破盘算吧,我是懒得动手抽你筋剥你皮,但让你吐半盆血来是一滴也少不得的。”明伯子风轻云淡地说道。
他们无法体验大长老此刻的感受,只看到他像极了一条被甩在岸上的鱼,嘴巴一张一张的,然后就咕咕地连续吐好多鲜血,鲜红的血水浸泡住他瘦小的脑袋,并开始倒灌进他的耳朵。
雪茹眼见四长老气势恢宏地出场,但转眼间就成了这般模样,她心中极度恐慌,伏在地上脑海一片空白。
她身后的那些宗门弟子,固然不像她平日里养尊处优又一惯被人景仰,算是扛住了心智上的摧残,但也都是冷汗直淌,心中再也没有继续留在暗月宗的勇气了。
蓦然间,一道霹雳在空中炸响,天上破出一个黝黑的空洞,云层激荡翻卷,围着黑洞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
六道臂腕粗的湛蓝色的雷电之光闪耀着蛇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空间深处匹练般地直击向明伯子,并笼罩住他周身十丈之地。
与此同时,方凌三人周身被护上一层光罩,并被一股无形之力迅速卷起,带向后方十丈之外。
方凌修行时间尚短,这等威能的法则之力,早已超出他神念感知,也超出他身体承受能力的极限,措不及防之下,被那轰天的雷电震得头晕眼花,两耳轰鸣不已。
朱氏兄弟俩却是当场就被震得昏迷倒地,神识全无了。
明伯子自顾不及,出手带他们离开险地的是风诗音。
明伯子身处雷电中心,周身电光闪烁,蛇影狂舞。
他左手持扇指天,右手负后紧握成拳,除了势姿有了变化,他仍是纹丝不动的模样。
他不是不想动,而是实在是动弹不了啊。
左手持扇的手臂,有些颤抖,从手腕到肩头的衣袖,一圈一圈地冒着青烟碎裂,裸露出的手臂上闪动着阵阵流光,他那如瀑般披在肩上的黑发,开始慢慢地向上飘飞,在升腾中变出了无数节的弯曲,发间闪跳着点点蓝色弧光。
倒是他那把金箔折扇毫发无损。
明伯子站在漆黑一片的焦土上,仰天大骂道:“偷袭啊,六个手指头的家伙,丢你祖宗的人不?好歹你也藏起一个指头,让我猜你一会儿啊。”
随着他的叫骂,他那把金箔折扇有了变化,青玉为质的扇骨瞬间爆出刺眼的白光,由扇面向外一波强似一波层层推出,直至形成一道遮天蔽日的光幕。
明伯子的衣袖少了一只,光着左胳膊,头发虽不再继续飘飞,却也没有再回到肩头。另类的发型显出了他的狼狈,但他持扇指天,仰天大骂的样子,仍不失嚣张和洒脱。
“那个疯婆娘当真是疯了,为了一本破册子,不惜把你当屁放了出来,你都活成老怪物了,还愿意当别人的臭屁出来丢人现眼啊。”
已显弱化的蓝色雷光,忽变成劈天盖地的紫青色电芒,当空倾泻下来。
“哎哟,不好!”明伯子大叫一声。
在紫色光芒中,金箔扇面瞬间化为乌有,只剩下十五根如青色小剑般的扇骨,青玉扇骨再次激发出团团璀璨的白光,但始终穿不过紫色光芒。
两光相撞,相互吞噬,虽均是后续源源不断,但那白光终究是弱了一线,白光被压回,离明伯子不及一丈之距,转眼间功夫,青紫光芒形成的光球,就把明伯子团封在其中。
光团中炙热的高温,使得明伯子的身影轮廓变得像波纹一样晃动,白皙的脸庞变得通红,额间泌出一层细小的汗珠,瞬间就被蒸发掉,他后背的青色长衫上留下一片白色的汗渍。
六道雷电一出现时,明伯子就骂对方是个“被人当成屁放出来的老怪物”,显然已知道对方身份。
但即便眼下快被烤熟了,嘴上仍不示弱。
“夏六指,你是瞎活了这几百年啊!暗月宗的‘五指神雷’被你多变出了一道来,硬是把一个玄级功法糊弄到了典级,这般糊弄,简直辱没了你太上长老的名头。”
“听说那婆娘还给你表了一个功业碑,不过在我看来,这应当算是你爹妈的功劳啊!没有你爹妈,你再怎么行,也修行不出六指雷花吧!按说你占了先天之足,可是怎么至今还在半步破虚境上晃荡呢?你是猪吗?你是眼看破境无望了才出来的吧?如此说来,你也没几年活头了,我岂不是什么也不用做就能耗死你啦?”
“你也太不要脸了啊,竟然暗里偷袭我。说实话,你这第六个指头扣弄出的紫雷,怎么有一股臭脚丫子的味道呢?令人作哎啊!嗯?不对啊,怎么还夹杂着一股子阴骚之气呢,真的好恶心啊,你说你都老得掉渣儿了,还去招惹女人,真是为老不尊,呸!”
明伯子前后三百年地说个不停,一波又一波的说辞,嗡嗡嘤嘤的,众人听得却也清楚。
隐在黑色风旋中的来人是暗月宗的太上长老。
眼见明伯子力有不支,已显败相,可是雪茹等人对这位太上长老的到来却没有丝毫的欣喜劲儿。
躺在地上至今还没有起来的海天胜,心中十分绝望,但他在绝望之余心中又略感到一些平衡,或说是一种欣慰。
宗主被人骂成一个疯婆娘,宗门的太上长老夏侯长亭都是被人当屁放出来的一头猪,那么他还有什么气不顺的呢?于是,他的苍白瘦削的脸上竟然不可思议地露出了一丝笑容。
那紫色雷光有一个瞬间的顿滞,明伯子好像就在等这个时机,身形一晃,化为一道流光,从光球中挣脱出来。
他右手法诀陡变,左手中的扇骨,瞬时脱手而出,化成十五道青色长虹,刺破紫雷电芒,势不可挡地直插天际,斩向深空中的黑色风旋。
黑色旋涡中“叮叮咣咣”一阵乱响,之后是一声闷哼。
雷光渐隐,风旋渐消,现出一个灰衣老者的身形,浑身闪着电花,从天而降。
老者体形高大,沟壑纵生的面容,尤如干裂的树皮,垂下的两缕白色长眉,半掩住了浑浊的双眼,白色的鼻毛探出鼻孔与胡子连成一体,给人的感觉极为苍老而且又肮脏之极。
风旋消失之际,化为青虹利剑的扇骨盘旋着从天上落下,只是失去了青玉的光泽,通体黯然了许多,其中两根扇骨飞回来时的姿态,看起来有些后劲不续,歪歪扭扭的,很是吃力。
明伯子的眉头皱了皱,伸手当空一划,把青玉扇骨尽数收回。心道:“还有两根呢?”
他这样想着,口中却说道:“我真的不想看到你啊,你一个快要老死的家伙,不仅污了我的双眼,还要倒我三天的胃口,暗月宗就不能出来几个形象好点的吗?”
他话语一转,扭头看向方凌三人,得意洋洋地自吹道:“小的们,这青风诀是风落原的入门功法,虽是入门级的,却可衍生万法,你们刚才看到的就是我推衍出来的破雷诀,怎么样啊?”
在他回头间,看到朱氏兄弟,尤其是那个讨他心喜的小家伙躺在地上,伸了一下腿,心想,都无大碍,九妹见机行事果然够快的。
也就是在他转首间,他眼角的余光看到从天而降的夏侯长亭,伸出右手一握,一阵碎金断玉之声,从他掌间漏下一柱青砂,同时,左手六指成爪,抓了过来。那手势,看似缓慢,实则迅疾。
明伯子没有回头,向前一个踉跄,稳住身形,口中溢出一口鲜血。
被他炼化的青玉扇骨,早就与他心神相通,如今被人毁去两根,他本体心神自然受损不轻。
眼见夏侯长亭再度出手,六根手指,化为六根金色长矛,带着爆音,破空而来,他也是无可奈何,头也没回地耸了耸肩,缓缓走向方凌三人站的地方,心中一声叹息:“九妹啊,看你的了。”
风诗音看到从夏侯长亭掌间漏下的青砂,已心知不妙,身形微动,衣袖轻扫,结出一个透明的光罩,挡住了六根金色长矛的破空之势。
夏侯长亭看到飘身落在场间的风诗音,似有片刻的犹豫,但他的犹豫仅是一个瞬间,就仿佛丧失心智似的,爪印没有任何顾忌地劈天碾压下来。
啸音再起,六根金色长矛披着蓝色电弧,破开光罩,袭向风诗音等人。
风诗音一声轻喝,她身后的两名中年男子,向前踏出一步,三人形成犄角之势,手结法诀,周身急转起五色流光,汇成一道奔腾的彩光洪流,与金色长矛撞在一起,化成一团红光,爆出一声惊天巨响,震出满天碎星,漓江断流,江水升腾三尺。
暗月宗的弟子,有猝不及防修为尚浅的,直接就被震翻在地。
倒是那海天胜被震得翻转了九十度,直直地竖了起来。
风诗音如同站在狂风中,衣衫包裹出她丰腴的身形。她身后的两名中年男子,则后退了几步,衣衫碎裂成条,露出青铜色的肌肤。
夏侯攻势受阻,身形停顿下来,作缓息状。
海天胜神智回来了一些,再次飘到空中,哼哼道:“伏魔落天阵?果然名不虚传,可惜是两具人形傀儡做辅阵,威力发挥不了三成。”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死的。”远处的明伯子冷眼鄙视道。
海天胜闻言心中大惊,他可不敢再招惹这个主了,立即闭上了嘴巴。
傀儡?那两个人竟然是傀儡!方凌十分惊讶,心想世间竟然有如此逼真的木偶。
风诗音怒声说道:“夏侯长亭,这里不是北漠寒原,还轮不到你在这里放肆!你若再得寸进尺,风落原必灭尽你们暗月宗。”
风诗音一字一句,声似断金。
这话是威胁,但海天胜却不敢把这句话仅当成是一种威胁。他心头不禁一颤,转念间就有了计较。
他暗中传音道:“九姑娘,我等奉命行事,本无意得罪贵派,实乃误会,还请见谅,鄙宗太上长老夏侯长亭,百年前破境失败,便生心魔,心智被吞噬殆尽,早已不是其本人,除了一心的妄念,已与丧尸无异了,唯有宗主用‘补心丹’能控制一二,他现在哪里能听得进你的话,还请九姑娘听我一言,快行离去吧。”
风诗音闻言,便向半空中望去,见夏侯长亭被长眉半掩住的双眼,如一潭死水,没半点神彩,便对海天胜的话信了七分。
心中略有释然,心想,难怪此人自始自终没有一声言语,竟是一个只有妄念却无心智的疯子,和这样的人一争高下,确是无谓。
刚才一招之间,她已心知,那疯人显然是破虚境巅峰,再争斗下去,必败无疑。她心中思量,当务之急,还是尽快脱身为好,至于海天胜为何突然转向讨好于风落原,她也懒得去多想。
她行事利索果断,不拖泥带水。在她看来,和一个没了心智的疯人,争面子、较长短,是极其愚蠢的行为。她想到此处,抽身便退,双手一招,那两具人形傀儡眨眼间竟合成一体,变身成一具飞行法器。
海天胜暗中传话给风诗音,明伯子偷听得清楚,自己竟然对一个毫无心智的疯人浪费了半天口舌,再加上自己炼化的本命骨剑受损,心中难免有些落寞。
他双手拎着尚没转醒过来的朱氏兄弟,紧随风诗音跳上飞行法器,遁空便走,转眼间便消失在天际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