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笺中叙事的部分所占篇幅不多,大部分是紫羽默记的典藏以及修习的功法。
反正也是闲来无事,方凌只当是增加见识去阅览。
大略翻看一下,心中不免有了比较。
紫羽在记录中说自己是远古天鹰族的不世天才,那么修为必定是十分了得的,以他不多的见识,能感觉出紫羽高出楚孤先生一个境界,似乎也不在风落原的九姑之下。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身为远古天鹰族的最强者,紫羽却与人族的一个宗门的强者相差不多。
可见人族在修行方面的强大,确实像紫羽说的那样,上天是公平的,人族的智慧足以弥补自身的弱小。
紫羽刻下这些石笺,本意是留给后人看的,前提是他不在了,化成一堆枯骨了。
可他现在还活着,所以当看到方凌翻阅那些石书时,就有了一种脱光衣服站在人前的感觉了。
但他心中又是欣慰的,毕竟在他活着的时候,看到有人了解他的过往。
虽然眼前这个臭小子,是小屁孩一个,而且这个小屁孩会和他一样困死在这里。
但是未来的事谁能知道呢?
就像当初他在族中享有盛名,还不是被人设计摄入神器中,流落到这个无渊之地?
这些年过去了,还有谁会记得他?强者又怎样?若无法在炼狱中重生,超越不了凡界,照样寿元逝尽,化为枯骨棒子。
紫羽也就由了方凌,遇到功法、修行的部分,就在一旁偶尔指点一二。
这一指点不当紧,让紫羽暗惊不已。
方凌对天地法则的领悟,几乎彻底颠覆了他的认识,他甚至怀疑自远古流传下来的修习方法的正确性,只好认为这是异族之间存在本质上的的差异。
他虽极力掩饰,但那合不上的嘴巴和迟缓的转身,惊讶与困惑仍不免有所流露。
方凌对这一幕不陌生,以前和楚孤先生、朱洪鼎初识时,俩人都有过类似的情形,他也算是见怪不怪了。
只是,如今的他多了一层的心思,觉得自己确实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但为什么别人看他仿佛是在看一个异类?问题出在哪儿呢?
他没法去问紫羽。
事实上,族类不同,紫羽也无法为他解惑。
这里没有白天和黑夜,无法计算时间,方凌就按照典籍所述,利用那间石室中的石材,制作了一个星时盘。
刚开始紫羽很不以为然,认为方凌是在浪费时间,瞎折腾,转念一想,自己以前不是也急得发慌,弄出那一堆石雕来吗?
后来见方凌真的像模像样地制作了出来,不禁好奇地问道:“你小子还真弄出来了呀?能不能用呀?”
想必他以前肯定也动手制作过类似的计时器,显然都失败了,所以他曾一度怀疑典籍中的,很多都是骗人的。
“应该没问题吧,就是没有日出日落的参照,就不知道准不准了。”
“嗯,没准你这个星时盘标识的时间,一天相当于外面的一年也说不定。”
“不会那么夸张的,虽然没有准确的参照,但大体上,我们还是要休息的啊,这个规律是可以参照的。”
紫羽对他的来历知之甚少,不是方凌不说,而是他懒得问,哪里知道方凌以前就是一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放牛娃呢?
“那也不会准的,一天差一点,时间长了,就差远了,这星时盘也是无用。”
方凌自然体会不到紫羽倍受挫败的心情。
他一时无语了,毕竟紫羽讲的也不算有错。
这天,紫羽又飞出去了,方凌坐在洞口边看《物源》,不知不觉地就睡过去了。
在睡梦中,他回到了月漓江,青牛在江中嬉水,他在江中畅游,朱氏兄弟张着手,从半空中接住他扔上岸的鱼。
李召明手脚麻溜地把鱼儿去鳞、剖肚、清洗,窜上枝条,朱紫珊和伊边儿捡来干柴,生上火,他们几人在岸边嬉闹。
不一会儿,烤鱼的香味四溢,朱氏兄弟迫不及待地抢了上去,烫得嗷嗷直叫,却仍不肯扔下手中的美味。
伊边儿从火中取出一串,分给紫珊,紫珊小心地吃着,李召明拘谨地坐在一旁,不时地挑动一下柴火,火堆中发出“噼噼啪啪”的炸响,升腾出些许火星来。
一声鹰鸣,暗金由天而降,恶作剧般地猛扇翅膀,狂风打在火堆上,掀翻了烤鱼的木架,火舌乱窜,火星纷飞,黑色的炭灰,弄得众人蓬头污面。
红唇玉齿的朱紫珊,白皙小脸黑成了锅底。
伊边儿也黑得就剩下一口白牙。
李召明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朱氏兄弟跳着脚,追着暗金不放。
青牛从水中探出头来,向这边张望,“哞哞”地笑个不停。
方凌醒来时,嘴中仿佛还留有余香,记忆好像就在昨天,然而彼此却天各一方。
楚孤先生看来是不会再回到碧莲峰了,伊边儿和李召明去了望月城,不知是否已经返回,朱氏兄弟去了风落原,应当无忧,朱紫珊随父兄在劫难之前离开,也应该安好。
只有他,如今落在这个神鬼不知的地方,不知何日才能重见天日。
紫羽这一次出去的时间比以往长,方凌隐约感到不安。
他静心了片刻,忽觉得自己不能这样终日困守在这里,应该试着走出去,否则,永远没有出去的机会。
他心念一决,便回到那间堆放石雕的屋子,把星时盘带在身上,再次来到洞口,略作盘算,便纵身跃下云海。
他没有选择往上的方向,因为他想到紫羽身为远古天鹰族的强者,不论是飞行能力还是修为都远强于他,这些年不知往那个方向尝试多少次了,至今仍受困于此,就说明他也没有可能的。
虽然不存在绝对,万事还讲一个机缘,但机缘终究还是不能预测的,更是不能确定的。
另一方面,他对这个无渊之地充满了好奇,既然掉进这个奇异的地方,不能见识它的全貌,总也得走上一遭吧,万一有机会脱离,也不枉此行了。
灰暗的“云海”让他有一种身体浸在油中的感觉。
有前车之鉴,他怕“云海”吸噬神念伤及识海,故不敢释放神识。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体内的真元与力量以极快的速度被抽离躯体,进而,身躯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整个人就像一个漏气的皮囊。
就连袭上心头的恐惧,也游离了身体。
那种压迫与窒息,令他有一种濒临死亡的感觉,身体失去了先前的姿态,翻转着向下坠去。
他脑海中一片空白,丝毫不能自主,眼睁睁地看着生机渐失,一步步滑向死亡的黑暗。
突然,他的胸口隐隐闪现出一团绿光,宛若水波的涟漪,由胸口散向腹部及四肢。
一阵温热之感顷刻流荡全身,那团绿光包裹住他,并封闲了周身所有的脉络,那股温热游走一圈之后,就变成了丝丝的温凉,使得他如沐浴在清风中,洗去了压迫在喉咙间的窒息,止住了真元与气血的流失,生机回转。
他朦胧地睁开眼睛,缓息了一下,一丝恐惧再次袭上心头,不免惊出一身冷汗。恍惚间,一时辨别不出方向,感觉自己是在向上飘去。
刚刚的经历,已让他变得十分虚弱,已无心再顾及是朝上飘还是往下坠,只好由它去了。
好在这“云海”虽怪异,但他尚能运用吐纳之法恢复真元。
他放松身体,就像以前倘佯在月漓江中一样。
身外的“云海”无穷无尽,看不到尽头,单调而又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意识才完全恢复过来。
想到那团绿光,不禁一阵唏嘘,这已经是第二次救他了。
以前,他只认为《物源》是一本质地和内容都十分特异的书,虽有别于那些典籍,但终究也只是一本书罢了,如今看来,绝非他想的那么简单。
现在他能确认,自己仍是往下坠的,向上飘完全是因为昏迷醒来后,身体平趴着向下所造成的一种错觉。
随着他体内真元的恢复,下坠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他调整了一下姿态,把身体与下坠的方向保持一定的角度,至少在自己看来是一个习惯的姿势,并尝试动用真元控制下坠的速度。
他可不想突然迎面来一块突兀的山崖,躲闪不及撞个满脸开花。
事实上,身在这片“云海”中,他目视的距离小的可怜。
如果神识可以外展,那自然不在话下。
蓦然间,“云海”深处传来一阵嗡鸣,撕裂了他耳中的那一片死寂。
随着他的下坠,嗡鸣声时断时续,下方的“云海”渐显稀薄,他身上裹着的那团绿光渐渐褪尽。
天空豁然然明亮起来,单调灰暗的天色,变成了碧朗,山川河流尽现眼底,满眼尽是青绿色的盎然生机。
衣衫猎猎作响,耳中风声尖啸,眼看地面越来越近,方凌这才意识到自己修为尚浅,达不到飞行自如的境界,根本就止不住如此急速的坠势。
心念急转,他用水行法则,招来云雨托在身下,想以此减速,但收效甚微。
眼见不及,张目望去,见右侧有一座湖,只好借势调整方向,向那片湖中疾落而去。
“轰”的一声巨响,打破了这里的宁静,湖面上炸起一团硕大的水花,在空中散碎成无数晶莹剔透的水珠,纷纷砸落下来,“哗哗啦啦”一阵落雨,刚刚泛起来的涟漪就变得凌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