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凌隐约觉得那些符文标记暗示着什么,但一时难以理出头绪。
他和伏觞回去时,再次经过碑廊,无意中看到一块石碑上记载着西琉妖兽之乱,以及工堂文明昭显世间,寥寥数语,言简意赅。
方凌暗自吃惊,这些都是他知道的,但藏天书院始建于商公王朝,远在秦氏王朝之前,按碑亭中的碑文所述,这些石碑在建院之初就有了,难道藏天真人能撑控天机,未卜先知?
伏觞却不以为然,说道:“那老头说是立下了九十二座石碑,不,是九十三座,可也没说立碑之初,就都篆刻了碑文呀,他留下一些空碑,给后人练练手,也很正常嘛,我奇怪的是,这老头把最后一块石碑藏哪了。”
相比之下,他对第九十三座石碑更上心。
方凌只当他的话是玩笑。
伏觞见他神情凝重,也觉得自己说的不可信,心想,自己既然跟随方凌,就不能看着他为这些琐事烦忧,便嚷着要找院长闻殊问个明白。
此时,正值课休时间,黑压压的学士们,潮水般从大讲堂中涌出来。
伏觞逢人便问院长、院监在哪。
胆小怕事的学士们,见他既不着院服,口气又这般嚣张,不知他是何来历,都是远远的避开。
他问到一个教工模样的老者,那老者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又看了一眼站在人群中的方凌,说:“闻殊院长,你们见不到了,桑渐榆院监还在,有事可到书苑祠找找看。”
伏觞哎哟一声,叫道:“啊?什么时侯走的?这才几天没见,闻院长就,就仙逝啦?”
他这一嗓子声音不大,却把过往的人群定住了,那些书呆子平日里看似两耳不闻窗外事,其实都挺能八卦的,一个个面面相觑,侧耳聆听,生怕露掉一个字,脸上写满了惊讶,有的甚至开始表现出了悲伤。
那老者顿时面红耳赤,瞪着眼睛,低声怒斥道:“你这小娃,口无遮拦!”说罢便拂袖而去。
伏觞吐了吐舌头,搓着手,嘻笑道:“大意了哈!”
看着那老者怒气冲冲的背影,他又说道:“我以为书院的书生们都没有脾气呢!不曾想这位老伯性如烈火呀!哈哈,话说回来,凡界的人,又有几人能活过百年?再风光,还不是一样的归路?”
他这番话说得仿佛他有多高深的修为似的。
这明明就是一场误会,但书呆子们可不这么想,藏天书院极有可能出于某种考虑瞒而不告,总之,闻老院长不在是事实,除非哪天他们亲眼见到老院长出现在眼前,才相信那是个谣言。
于是,闻殊院长仙逝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文理两院的大小角落。
书苑祠就在藏书楼西北角,二人却费尽周折才找到地方。
偌大的书苑祠空荡荡的,院监桑渐榆独自一人躬着腰身打理苑中的花草。
他没想到二人会突然造访,向他们身后看了又看,确定那头异兽没有跟来,这才笑呵呵地把他们让进书房。
一名小童送上茶,茶香四溢,令人神清气爽,茶盏白如羊脂,茶汤浅绿如玉,六七根茶叶根根竖立悬于其中,
伏觞见过不少贡茶,却都不如这种茶的品相,不禁赞道:“桑老伯,这可是我生平见过最好的一种茶啊!”
他这一声桑老伯,一下子就把他们的关系拉近了许多。
桑渐榆有些自得地说道:“这是西佛云茶,算是藏天书院的自产之物,产量极少,并未在世间流传,故世人并不知晓,这种茶只能在每年的三月采摘,采摘日只有三天,且只在那三天的卯时之初,云雾最浓时采摘掐尖。”
伏觞满脸虔诚地说道:“我猜,这茶一定是桑老伯亲自晒制出来的吧。”
桑渐榆呵呵说道:“小家伙,有些眼力劲儿!我这把老骨头,已没有心力上山采摘了,也没有那个闲功夫啊!不过,他们把采摘的青叶送过来,之后的晒青、摇青和杀青,这些工序倒是由我亲自完成的。”
“我说嘛,这茶怎么这么好呢!”
伏觞头也不抬地盯着茶盏,浅尝了一口,闭上眼睛,一副心旷神怡的模样,那浮夸的表情,有种贱兮兮的味道。
“天之卯时,云雾未开,掐尖采摘下来的青叶所含晨曦最为饱满。青叶晒青,需晴雨交替,七天为期,晒至鲜叶转为暗绿之色,弹柔如棉纸,嫩梗折而不断即可,又七天摇青,走水保青,再七天杀青,岩火烘制,指间揉捻,捻而不碎------。”
桑渐榆洋洋洒洒,把多年制茶的心得一一道出。
伏觞凝神聆听,感叹道:“哎呀,这又七天,再七天的,从采摘到出茶,一个月就出去了,真没想到会这么艰辛!这喝的就不单单是茶了,喝的还是一种情怀啊!这么好的茶,应该名扬天下才对。”
桑渐榆仿佛遇到了知音,心中无比高兴,吩咐小童去侧房拿一罐茶叶来。
那小童闻言,心想视茶如命的主人今天怎么突然变得大方了?往年闻殊院长索要西佛云茶,总要费上半天的口舌,才能分得半罐,那可是书院的院长啊!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呢?
桑渐榆见他迟疑了半天不动,便催他快快取来,小童这才应声而去,不多时抱来一个半尺见方的瓷罐。
“西佛云茶,每年只能制得四罐,你既然喜欢,就拿去一罐吧。”
伏觞搓着手说道:“哎呀呀!这怎好意思?可是桑伯的茶着实好的要命啊!原想着厚着脸皮讨要一点呢,嘿嘿,却没想到桑伯这么疼爱我们,我就不客气啦!”
伏觞说着便双手把茶罐揽入怀中,说:“他日,我一定要让世人知道西佛云茶的美名。”
这话方凌是相信的,以伏觞的身份和秉性,哪天回到帝都,闹着非西佛云茶不喝,西佛云茶想不盛名都难,就是不知他是真心喜欢,还是吹的彩虹屁。
伏觞看出方凌的心思,仰了仰脸,意思是说,即便是彩虹屁,那也是我用真心吹出来的好吧。
站在一旁的小童觉得这人的脸皮好不厚实,无奈主人偏偏喜欢这少年的爽直与厚颜。
桑渐榆听得心中无比舒坦,笑颜逐开,竟然盘算着把制茶的手艺传给伏觞。
他一生淡泊名利,从不为执念所累,不曾想被伏觞随口说的那句话打动了心思,心想,小家伙所言不虚,西佛云茶如此沉寂于世间,确有些可惜了。
他打量二人,伏觞生龙活虎,口若悬河,哪像个需要静养的人?倒是那个叫方凌的少年寡言少语,气色不佳,似有隐疾。
“桑伯伯,赏我们两套院服吧,今日我和凌哥在书院中,可没少受那些夫子们的脸色呢!”
伏觞把这半天的经历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桑渐榆几乎把伏觞当成自己手艺的传人了,心里自然有了偏向,哪里还会计较他说的有多少水分?
但碍于他院监的身份,便故作正色地说道:“非书院学子不得着藏天院服,这是我们书院历代的院规,不过嘛,规矩终究是人定的,就看你们怎么做了。”
伏觞何等聪明,立即说道:“彀城之难,我们无以安身,虽说是来此静养,可藏天书院,盛名于世,我们做梦都想瞻仰一二,若能拜入桑伯伯门下,那简直是我们梦寐以求的。”
他一边说,一边偷眼看向方凌。
方凌木讷地坐在那里,心中却想,这伏觞谎话连篇,藏天书院或许真的盛名于世,但他们以前哪里知道呢?做梦都想瞻仰又从何说起?
桑渐榆呵呵笑道:“你就别讨我欢心了,你就是想在书院里行走,多些方便罢了。”
伏觞被点破心思,也不脸红,嘿嘿笑道,“只要你老开心就好!”
桑渐榆作为院监,平日不苟言笑,出了天苑祠,就更得正襟危坐了。他记不得天苑祠有多少年没有这样的欢声笑语了,难得像今天这样开心。
蓦然回首间,忽发觉往事已难追忆。
“小家伙,你俩不会是只为了弄一身院服的事来的吧?”
伏觞也不掩饰,嘿嘿笑道:“桑伯,我和凌哥在书院中发现好多不明白的地方,想请桑伯指点一二。”
桑渐榆放下茶盏,似有所料,“呵呵,这么快就有了困惑?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