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元化率部众离开万泽山,便下了驿道,绕开会水城,忽东忽西,一路向北驰骋。
他料定伏觙太子接连失利,必定会彻底撕破脸,与他打围战,就像刘占忠于伏觞一样,伏觙是太子,身边肯定会有更多的“刘占”对他死心塌地,他就这三千余骑,又无后方补给,一旦交战,折损一骑就少一骑,硬拼是不行的,他只有择道避开那些有利于正面围杀的地段。
那两架神鸟飞辇偶尔会出现在天边,盘旋一阵便消失不见。
这一日伍元化率骑军行到锁喉山,再无路可绕,而山那边即是北屈城。
忽然,一支响箭在空中炸开,那是游骑从后方传来的警讯:后方追兵有异动。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但来的不是时候。
他早就料到身后有追兵,在这个时候突然追上来,说明前方必有堵截。
果然,行至半路,前方游骑就发现锁喉山口两侧有伏兵。
他让骑军加快速度冲过锁喉山,直奔北屈城,并让令旗兵打出彀城骑军的旗号。
他走到这里,也没有打算再绕路。
他早年在西策卫从军时,曾结一个异姓兄弟,姓周名梓培,他调任彀城后,周梓培也离开了西策卫,在北屈城任统领,只是这些年少了联系,但他相信,他们兄弟间的情谊并不会因为少了联系而有丝毫淡溥。
他不相信伏觙太子的势力能遍布整个西疆。
但事实证明他错了,多日来一直尾随的追兵突然追上来,说明北屈城已被太子的党羽控制。
如今他走投无路,更不想与兄弟兵戎相见,所以就早早地打出了旗号。
他不再念想在北屈城寻些补给了,只盼着前方带兵堵截的是周梓培,能认出他的骑军,放他们过去。
锁喉山,顾名思义,山口像两只巨手掐住了咽喉,山势极其险要,好在山路开阔,可供三骑纵驰。
伍元化有令在先,若山上伏兵不认彀城的旗号,就用“雨弩”开路。
骑军刚至山口,山上便射下飞箭,并倾泻无数滚石檑木,阻住了去路,骑军一手持盾护住要害,一手持“雨弩”一发十箭向两侧山上覆盖。
“哗”的一声,箭雨呼啸而去,紧接着就是天崩地裂的爆炸声,两侧山上顿时火光连天,碎石纷飞,成片的树木连根倾倒,火海中传出阵阵的惨嚎。
另有骑军用“雨弩”炸开挡在前方的乱石檑木,山上的伏军不敌一合之战,就全军覆灭,彀城铁骑冲出锁喉山的山口,有十余骑按照伍元化的命令,持“雨弩”集中射向山梁某一处。
“轰轰轰”,耸立在山口的山梁应声崩塌,碎成无数块巨石,严严实实堵住了山口的道路。
如此一来,纵有前面大军堵截,暂时也没了后面追兵之忧了。
伍元化率部向前疾驰,忽见前方明晃晃一片,忙令骑军停下。
搭眼望去,前方开阔的地方,盾甲林立,好似一堵坚不可破的铜墙铁壁,长戈利矛,如满山的荆棘。
盾甲铁戈后面,则是黑压压的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府兵,足有三万之众。
那明晃晃的一片亮光正是方形巨盾与府兵铠甲反射的光芒。
伍元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面绣着“伍”字的大旗,心情很复杂,心想,这阵势,看来北屈城的府兵倾城而出了。
他让令旗兵上前摇动彀城旗号,唤来的却是对面震天响的持戈击盾声。
彀城三千精骑,连日来一路驰骋,虽人困马乏,但面对十余倍的大军堵截,他们的气势却越发彪悍。
那三百余骑御林军也不甘示弱,如果没有这一次的万里护卫,他们也许就在帝都浑浑噩噩,天下一切都与他们无关,混到卸甲归田为止。
但在万泽山下,他们从伍元化身上看到了何为道义,也真正感受到身负的使命。
面对后有追兵,前有大军围堵,他们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希望伏觞皇子早日到达武都城,这一刻,他们骨子里的血性也彻底燃烧起了来。
听到那震天的击盾声,伍元化彻底死了心,他只希望对面领兵的不是周梓培。
对面冲出一骑,高声喊道:“叛军休得再前一步,快快放下兵械投降,否则格杀勿论。”
伍元化哈哈笑道:“叛军?彀城伍元化奉诏护送伏觞皇子前往武都城,究竟谁是叛军,谁是逆贼?”
他话音一落,三千骑军气势如虹,齐声高呼“阻我者杀无赦!”响彻云霄。
“休得狡辩,莫要拿-----”
“嗖”的一声,一名御林护卫策马冲出,持弩一箭把那名将领射落马下。
对方数骑抢出,盾阵随之而动,步步逼了过来,后方弩弓兵射出一阵箭雨,两翼跟着摆动,眼看就要成合围之势。
北屈城兵的那阵箭雨,对身罩铠甲的彀城骑精来说,并无杀伤力,而且与他们的“雨弩”相比,根本就不值一提。
伍元化豪气冲天地高声喝道:“兄弟们,我们万里征程,誓死一战!”
“誓死追随!”
三千骑军列阵挂盾,群情激昂。
伍元化一声令下,兵分三列,一列骑军冲出,手持雨弩,冲向对面的盾阵,眼看到了射程之内,忽的呈扇形散开,与盾阵平向而驰,“哗”的一声,一阵箭雨漫天射出,叮叮当当,一阵密集的乱响,有的钉在盾甲上,有的则钉在兵士的铠甲上。
就在他们还在庆幸雨箭虽密,但穿透力不算太强的时候,眼前忽乍现出一朵朵红色、白色、黄色的光,接着“轰”的一声巨响,响彻在耳中,活着的人就觉得眼前一片血肉模糊,血色的四野顿时变得寂灭了。
北屈城的城兵没想到最先冲出来的千余骑军的弩箭竟有万军之势,更可怕的是那些射来的羽箭,不仅极为密集,而且还能爆炸。
这样的弩箭,他们从未见过,这让他们猝不及防,也防无可防。
他们守在这里,前一刻,只听到锁喉山的方向传来阵阵轰天的巨响,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不多时就看到飞驰而来的彀城骑军在前面停了下来,还没有几息的功夫,他们就被这一阵雨弩轰得晕头转向,手中的盾甲早就不知被震飞到何处去了,没有碎裂的,上面也布满了坑洼,身旁的同伴转眼间就被炸得没了踪影,鲜血与碎肉喷溅了他们一身,长戈利矛上挂着残肢断体。
领兵的并不是周梓培。
早在数天前,周梓培从城守大人那里就得到了军令:堵截彀城伍元化部众。
他大惊,便问城守伍元化所犯何罪,得到了一个很模糊答复:叛军之罪。
这个罪名让他感到莫名其妙,一个彀城的统领,能叛谁的军?且所率不过三千余众,如果领的是虎骑、龙武,或是西策卫这样的强军,还有一说。
即便真是叛军又如何?伍元化是他的兄弟。
城守佟萧方的说辞无法让他信服,便拒不领兵出城,城守大怒,拿了他的兵权,以违抗军令之名把他打入囚牢。
身陷牢狱的周梓培后悔不已,悔恨自己有勇无谋,心想自己当真糊涂,完全可以不动声色,先假意领兵出城,好歹与兄弟见上一面,管它什么原因,兵合一处,杀将出去再说,杀不出去,那就死在一起,也不枉兄弟一场。
现在倒好,眼睁睁地看着兄弟身陷险境,自己还落得一个自身不保。
副统领沙浩杰,多年来始终被周梓培死死地压着抬不起头,眼见顶头上司被打入大牢,心中乐开了花。
他一心想立下战功,欢天喜地领了兵权,就率北屈城的府兵倾巢而出。
他认为伍元化能连续逃出伏杀,必定有过人之处,却没想到伍元化真正厉害的是这些连虎骑军、龙武军都没有的神兵利器,他实在想不明白,区区一个彀城怎么会有这种不可思议的弩箭。
只一波“雨箭”炸下来,他就傻了眼。
北屈城城兵死伤无数,这样下去,还谈什么战功,再来几波这样的“雨箭”,他这三万府兵都要死翘翘了。
彀城千余精骑射出一波“雨箭”,左右分开,即与另两路骑军合在一处,向北屈城兵阵两翼插去。
沙浩杰看在眼里,明白伍元化要突围,之所以迅速贴身近战,是要让他们北屈城的弩箭难以发挥作用。
相比之下,他们的弩箭的确很不够看。
他十分惧怕彀城精骑的“雨弩”,忽又想到这些“雨弩”肯定只在彀城才有,伍元化部众万里奔逃,一路之上,必定也有消耗,这些骑军携带再多,也终是有限,刚才那分出来的一路骑军,应该已说明他们“雨箭”所剩无多了,否则彀城骑军兵分三路齐冲,未必不能在他这三万大军中炸开一个豁口。
他心中窃喜,忙号令北屈城三万大军一分为二,向两翼合围。
他们虽不似彀城将士那样彪悍,但也不是乌合之众,很快就各自填补队列,重整阵形,持盾、举戈,由两翼向里,眼看就要形成包抄之势。
蓦然间,他看到彀城骑军中闪动着一些锦衣紫甲的身影,心中大惊:“叛军中怎会有御林军?难道真的是护送三皇子?”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而且已经战在一起,已容不得他再想其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