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咎大于天。

    一个做了七世皇帝的人，如此诚挚地说出这样一句话。

    很打动人。

    真诚这一张牌，配上任何其它的牌都是王炸，唯有单出是死牌。

    所以公孙纳做出了行动。

    他放弃了七世以来积累的记忆和一切手段，不再修习转命之术。

    他决定将九寰局和大宁王朝分开，由他的两个儿子单独治理。

    这样一来，下一次或者下几次换届的时候，这天下……就未必姓公孙了。

    能有如此魄力下这样一个决定，萧炀确实钦佩。

    早在癸卯事变刚结束时，公孙纳被李偲偲从后面抱着，他就想到了会有今天，萧炀会带着满腔怒火来找他问罪。

    他自己深知，这一切确实太过巧合，任谁都会怀疑。

    为什么偏偏是白鹿学院？

    这是咎的刻意为之，就是想让公孙纳和萧炀互相猜忌，动摇公孙家族的统治，还是就只是天意所致？

    咎的心思，究竟有多么深不可测……

    萧炀闭上双眼，思绪在脑中流转。

    片刻后，他睁开眼，走到公孙纳身边，席地而坐，坐在破烂的龙椅碎片上。

    见状，公孙纳也将龙袍一撩，坐在萧炀身边，轻声开口，语气平静，就像和好朋友说话一般。

    “有人跟我说过，天下之大，岂可独断一人之虑，举办交流赛前，我确实不知道咎的目的会是四大学院，它们的目标可以是太多太多的地方。

    “它们可以策反各大组织的联络点，奇袭毁灭某个组织，或者摧毁南柯某个地质要点，或是掠夺破坏某个重要的物质资源等等。

    “我未料到是四大学院，确实有失，毕竟涤心屏内安全的思想，多年里已在我们的脑海中根深蒂固，这也促使我更加坚定要做出改变的决心。

    “人一旦养成惯性思维，在咎面前就是一个天然的破绽，所以比沉淀，比底蕴，比经验，我们永远都不是咎的对手，只有时刻求变，方有一丝胜机。

    “那么举办交流赛，就是一个求变的措施，能有更多的人才，更多的交流，更多的发展……”

    说到这，公孙纳侧目看了萧炀一眼。

    “真心话，我那时候决定举办交流赛，甚至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你。”

    萧炀闻言并未表现得多么惊讶，淡淡道：“你通过闵齐一事，第一次知道了我的名字，知道了我转世成功，但是失去了记忆，所以想通过交流赛加速我的成长。”

    公孙纳缓缓点头。

    “没错，我甚至都准备交流赛结束后就联络神农阁，让他们派一个人给我在九寰局常驻。

    “一旦你有恢复记忆的迹象，我可以及时让这个人去帮你救治，以防你因为太大的精神冲击遭受不可逆转的损伤，甚至危及性命。”

    萧炀冷笑一声。

    “内疚吗？”

    公孙纳望了望四周，苦笑道：“不内疚的话，会让你在我宫里这么放肆？”

    硬闯皇宫，叫板九寰局，当面砸龙椅，这任何一项，放到其他人身上，都是只有一个结果。

    九族消消乐。

    说到底，这一切要追本溯源，都是因为当初公孙盼欺骗扶光望舒修了转命之术。

    如果没有萧炀和卿伊瑟这两个人，白鹿学院未必会遭遇癸卯事变，未必会覆灭。

    咎依然有可能会发起终袭计划，但完全有可能是其它三个学院。

    甚至，如果扶光望舒没有修炼转命之术，在第一次辟元战役时，扶光战死，望舒大概率会殉情而去。

    没有望舒，极大可能根本就不会有四大学院，毕竟四大学院是在望舒的推动下才创办起来。

    那样的话，未来就完全变了，扑朔迷离，不可捉摸。

    会是什么样一副光景，谁都说不清楚。

    然而公孙盼让扶光望舒修了转命之术之后，假设没有癸卯事变，那么一切安然无恙。

    只不过是萧炀、卿伊瑟、老武遭受一些副作用折磨和劫难，那就只害了这三个人。

    那就是私人或者说极个别人的事情，是小恩怨。

    萧炀今日让公孙家族丢了面子就够了，算是出了气了。

    但癸卯事变……这事太大。

    萧炀才会砸了公孙纳的龙椅。

    诚然，癸卯事变的仇恨肯定是在咎身上，没有癸卯事变，还可能会有庚子事变、壬寅事变等等。

    世间总会有灾祸，有咎的侵袭。

    不过问题是，这一世偏偏又应到了萧炀和卿伊瑟身上。

    公孙纳自己也后悔了。

    他当时确实没想那么多，是他主动做出的改变，让扶光望舒修转命之术，导致未来发生变化。

    就像在打仗时，一个将领做了一个额外的决策，如果决策没有导致大的问题，那么大家相安无事。

    一旦这个决策导致了什么大问题，就一定会有人去问责这个将领。

    哪怕这个将领忠义英明，也难免会拉上仇恨。

    而如果将领不去做节外生枝的事情，即便后续出了其它问题，也怪不到这位将领身上。

    萧炀心中的怒气，在确认公孙纳已经放弃转命之术和说出那句“除咎大于天”之后，逐渐平息，幽幽开口。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太过极端的事做久了，只会自遗其咎，唯有诚者，天之道也。

    “放弃转命，九寰局和大宁王朝分而治之，这个选择很好。”

    公孙纳挑眉，表情颇有些怪异。

    “我活的远比你长，你在轮回中等了五十年左右才转世，两世加起来也不超过八十岁，还不到我的一半。

    “我只是对你有些内疚，不代表你能够教我做事，是对是错，我心中自有定论。”

    萧炀不可置否道：“对错先不论，但你不能只对我内疚，我说了，我代表着白鹿学院三千英魂，我还活着，你可以弥补，逝去的他们……你怎么办？”

    公孙纳眸色一黯，语气低沉。

    “孟修贤桃源的善后……是我亲自去的。”

    癸卯事变造成数千人死亡，每个人桃源中都需要派人去给个交待。

    当时花费了许多人力物力，动用了不少精神类功法的除咎师，才勉强完成。

    公孙纳身为九寰局首领，主动去桃源中做这些事，算得上有诚意了。

    萧炀轻叹道：“小华……他人怎么样？”

    公孙纳赞赏地点点头：“他名字叫孟中华，人很不错，两年前，一个十岁的孩子，在跟我交谈时，丝毫没有半点怯懦，冷静又平和。

    “当我端着孟修贤的骨灰盒站在他面前，告诉他孟修贤由于一场校园意外去世的时候，那孩子只是很平静地将盒子接了过去，问了我两个问题。

    “第一，我爸是不是很英勇地牺牲？”

    “我说是，你爸是一个真正的大英雄，师道楷模。

    “第二，从此以后……我就是大人了是吗？

    “我说……是的，以后的路你要自己走，但你有任何问题，可以随时联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