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一个月,薇莱满打满算也写了八次观察报告了。
艾尔海森也算是勉强和她相熟,因为约定好了固定的时间和地点,所以也减少了薇莱突然造访给他带来困扰的可能。
再加上她对于一些知识的见解独到,偶尔两人讨论一番,总能让他有所收获。
可是,也因为如此,艾尔海森的祖母,那位温和慈祥的老妇人已经很久没有再度见到薇莱了。
想到格尔顿先生之前偶尔会抱怨弟子做实验太专注总是废寝忘食,她不由得有些担心。
“艾尔海森,今天下午去看看薇莱吧。”她嘱咐自己的孙子,“薇莱应该很喜欢我做的饼干,你去看她时顺带送一些过去吧。”
艾尔海森沉默了片刻,“她可能不在家。”
老妇人却说:“总归去看看吧,我也有快一个月没见过那孩子,你就当是去帮我看看她现在生活如何。”
她的语调带着几分忧愁,“之前格尔顿先生就说过自己的弟子很少接触人,总是在实验室里呆着。现在他去璃月做工程了,薇莱的生活能力……还真是让人担心。”
毕竟上次她来拜访,带着的水果可是被坑到花了两万摩拉啊。
这让她很难放心那孩子。
艾尔海森试图拒绝,但是祖母谴责的眼神看过来,里面蕴含着满满的“你怎么不关心一下”的意思。
于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极低的一声:“……好吧。”
艾尔海森是知道薇莱家住何处的。
毕竟才将将读到二年级,就因为卓越的研究成果被院里奖励一套房产这种事情,整个教令院也出不来几个。
一个月也足够他摸清楚薇莱的性格,确实如传言中所说——
她是一个极其富有研究热情的狂热学术分子,所以此时此刻很大概率不在家。
艾尔海森已经决定了在她家门口等一会儿,如果没有人便离开。
结果没想到——
“咚咚咚。”
礼貌的敲门声响起后,没过多久,里面居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片刻之后,薇莱·格尔顿的那张脸就显露在被打开的房门之后。
她神情是依旧不变的倦怠,眼底的青黑色在白皙的皮肤映衬下也明显到刺眼。
雾蓝色的眼瞳半眯着,连一头银白色的长卷发也有点乱糟糟地被束缚在脑后,此时此刻,就像是乍然得见天光的某种小动物。
“艾尔海森?”
薇莱的语调也跟着带上了几分懒散,居然比以往的平静更让人心底一颤。
艾尔海森抛开无关紧要的想法,然后把手上的东西递过去,说:“祖母让我来看看你。”
薇莱接过饼干,瞬间眼前一亮。
是他的祖母做的饼干!
那天晚上吃到,只觉得惊为天人。而艾尔海森居然不太喜欢吃这种甜食,让她觉得他没眼光。
“你就这么把客人晾在门外?”平静的声音响起。
薇莱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把目光从饼干上移开,让出了半个身子,问:“要进来坐坐吗?”
然后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很不放心地问了一句:“你的鞋子还算干净吧?需不需要鞋套?”
艾尔海森:“……”
艾尔海森:“谢谢,不必了。”
他还在想为什么这个明显不通人情世故的学姐突然问这么一句,便紧接着听见了答案。
“——那就好,毕竟如果沾到了泥我还得费力洗地板,如果控制不好,水会把仪器弄坏的。”
原来是为了仪器。
艾尔海森踏进房中,饶是见过知论派的器材室,他也还是被狠狠震撼了一下。
仪器、手稿、星图、还有各种期刊杂志,以及奇奇怪怪的大小物件。
与其说这是一个家,倒不如说这是一个什么乱糟糟的工作室。
看在小饼干的份上,薇莱为数不多的人际交往能力占据脑海,她左右环视了一圈自己的“家”,最终把目光定在了角落一堆乱糟糟的书本上。
她指着那堆书,说:“请坐。”
艾尔海森:“……”
很难想象,在教令院堪比偶像的薇莱·格尔顿,私底下居然是个如此……随性的人。
他默了一下,最终还是没选择坐下,而是换了一个话题说:“我以为像你这样的人,应该会爱惜书籍?”
怎么会如此随意地让客人坐在书本上。
薇莱理解了他话里的意思,摆摆手说:“那你理解错了。”
然后没了下文。
两人面面相觑了片刻。
艾尔海森:“所以 ,你邀请我进来,就没有别的什么要说了吗?”
薇莱比他更困惑:“我以为你一反常态主动找我,是有事要说?”
不……没有。
实际上,艾尔海森只是帮祖母送了个饼干而已。
也许是突然意识到这样的确很奇怪,于是薇莱轻轻咳了一声,搜肠刮肚地找了个话题。
“咳,那个,我接受了你祖母的礼物,是不是应该回个礼啊?”
——原谅她吧,她毕竟对于这种礼仪了解不多,在以学生的身份就读教令院的两年之前,她一直待在素论派的实验室里做实验体啊!
哪里有机会接触这些?
同为实验体的难兄难弟倒是有一个,但是那家伙也不懂这些东西,直来直往还酷爱打牌,出去的也比她早。
向来理智的少年忍不住露出了怀疑的表情。
“你真的一点都不明白?”
薇莱想了想,摇摇头说:“没机会明白。”
艾尔海森敏锐的抓住了“没机会”三个字,问:“为什么会没有机会?这种人情世故即便自己不做,见得多了也该了解。”
薇莱默然,“……我之前在素论派做实验品。”
此话一出。
幽绿色的眼瞳微缩,艾尔海森有点惊讶:“……实验品?”
“说来话长。”
小海妖猛地凑近他,眨巴着眼睛,一反常态地勾起笑容,连往日里毫无起伏的嗓音也骤然带上摄人心魂的阵阵笑意。
艾尔海森恍惚了片刻,连思考都被迫凝滞,只能被动地听见她问:“你喜欢我吗?”
——你喜欢我吗?
艾尔海森没有回答。
片刻后,他定了定神,把自己从这一反常态的强烈心绪中抽身出来,张了张口,才发觉自己语调有点艰涩。
“格尔顿学姐,需要为你推荐几个健康之家的医生吗?”他说。
薇莱默了片刻。
她:“你是不是骂我?”
艾尔海森:“我只是实话实说。但有一点值得承认的是,你的确足够美丽。”
——算他知趣。
薇莱如此想着,随后又问他:“那你觉得如果意志不坚定的人看见我,会怎么样?”
艾尔海森思考了片刻,突然明白过来,恍然说:“你是因为体质特殊,才待在素论派做实验体的?”
“是啊。”薇莱幽幽道,“从我有记忆起,直到两年前,研究如何抑制我的体质的学者换了好几批,但是全都失败了。”
“最终,因为院内实在不愿意批下这种耗资巨大又不出成果的项目经费,所以项目被迫停掉。在保证我可以控制好自己的表情和语调时,他们才放我出来。”
谁能想到她居然成为了明论派的首席呢?
但是看在她深居简出不爱露面的份上,院内容忍了她的存在。甚至因为过于深居简出,还要求她开讲座,属实难得。
更何况,有一个学术狂学姐作为其他学生的精神导向,何乐而不为呢?
但是即便如此,薇莱还是选择用自己的钱委任当初参与实验的素论派学者继续研究,希望有朝一日真的可以有结果。
但是听完后,艾尔海森只明白了两件事。
第一件,她被常人所追捧的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迷惑人心的特殊体质。
第二件,素论派研究多年没有办法,所以这个体质大概是好不了,如果和她继续接触,他得被麻烦找上门一辈子。
……被麻烦,找上,一辈子。
一想到这里,艾尔海森豁然站起身:“我该走了,再见。”
然后丝毫不拖泥带水地离开了。
看起来不仅不像常人般依依不舍,甚至还步履匆匆。
“等等,所以到底该不该回——”
……礼。
少年已经没影子了。
薇莱:“……”
实在不行……要不去问问赛诺吧?
他离开实验室比她早,应该也比她懂这些吧?
——小剧场——
记录:艾尔海森的意志比常人坚定,这一点值得赞赏。如果不是那张得理不饶人的嘴,或许也是个可以作为朋友的人。
记录人:薇莱·格尔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