魈哑然片刻,慌乱地解释:“不是的,我只是以为……以为我们没可能再见了。”
“我亦然心悦你,识音。”
识音是不太信任他的答复的。
她踉踉跄跄地朝着魈走去,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他,仿佛在试图判断他的真心。
但是巨大的悲哀涌上心头,她实在没办法说服自己。
“你不会说话不做数吧?”
她哭起来,心里被什么绞到发疼,如狂风席卷的浪潮般的恐慌浮现于心,她想起父亲的遭遇,一遍又一遍地说:“你知道姓名对我的含义了……”
苍灰色的眼睛弥漫水汽,陌生又温热的液体从眼眶不受控制地涌出,她几乎要看不清眼前的少年仙人。
“魈,你在欺骗我吗?”
六角星徽章被他连着记忆一起藏起来,是不是说明也许那段记忆更像是他不堪回首的往事,她的存在只会提醒他当初的自己有多软弱?
识音见过那样的种族,甚至还不少。
或者……也许是和自己建立羁绊后,突然意识到忍受不了自己已经在很努力很努力遏制的掌控欲,所有这段因为没有记忆而相安无事的羁绊就要到头了吗?
她没有伸手拥抱他,而是突兀的停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伸出的手想要触碰又不敢触碰。
……会躲开吗?
还是厌恶地离开?
从好不容易想起的记忆中回神,看见这枚被封印的六角星时,她几乎要接受自己真的被抛弃的那一天。
就像母亲诅咒的那样,他们这样专断而又饱含欲望的宇宙垃圾,永远没办法得偿所愿的。
她冒着生命危险跨越了星海来找他,虽然因为意外失去了记忆,但是刻在本能里的恐慌依旧如此明晰。
潜意识地担心自己的满腔爱意最终只会变成一场可悲的闹剧,但是又知道不能因为自己缺乏的安全感和强烈的占有欲把他关起来。
因为那只会适得其反,但是越给他自由,她就越恐慌。
鸟雀如果不对她怀抱同样的感情,只会越飞越远的。
也许哪一天他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识音很珍惜这段如宝石般闪耀的感情,越在意就越害怕,她害怕自己的偏激会把魈越推越远,最后变成和父亲一样的悲剧。
她在努力遏制自己的占有欲了。
但是她的恐慌也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如此剧烈。
——连伴生石都被退回了两次,她们整个种族都没发生过这个相当于结婚互换戒指就直接被伴侣两度反悔的事情。
她只能安慰自己还有双向选择的基础联系。
……但是双向选择是会失效的。
大多数释律者都不得圆满,她只是格外如此而已。
她爱上了一个异时空的原生种,早该料想到这个结局的。
他或许早就已经不再打算维系那份承诺了。
因为对于他来说,时间已经过去了千年。
也对。
这么长的时间,似乎谁都没办法做到一直喜欢着某个人。
识音闭了闭眼,再度看向魈时,眼中挂上了令人心慌的平静。
魈轻轻的、主动地牵起了她的手。
识音一愣。
“不是这样的。”少年仙人坚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选择把记忆封存,除了之前所说的原因,还有一点。”
“——业障会侵蚀我的记忆。”
他不想让自己的记忆染上无法祛除的黑色,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完全被业障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所以选择把自己心底最柔软的记忆封存在某个地方。
只是这样而已。
苍灰色的眼睛瞳孔微微放大,识音呼吸一滞。
释律者大抵都是这样的生物吧……只要伴侣说点好听的,他们就会像得到了巨大的抚慰一样心满意足。
不然她怎么会在明知这或许是个谎言的时候,被他三言两语动摇了心神。
识音眼睫颤了颤,不敢去看魈的眼睛。
少年仙人静静地等待她开口。
“那你知道……”识音顿了顿,“你知道送你伴生石是什么意思吗?”
魈是真的不知道。
他之前知道伴生石可以“监视”他的一切之后,就顾不上它的效用,因为羞窘和恼怒拒绝了两次。
但听她一说。
“……是有特殊的意义吗?”
识音依旧没看他,语调滞涩:“用你们这边的话来说,就是一切谈妥的情况下,婚书被你退回了两次。”
婚……婚书?!!
魈的脑海白了一下。
意识到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后,少年仙人罕见地语无伦次:“抱歉,我不知道……我,我以为,不……我绝无此意……”
少年仙人终于得知她深藏心底的感情究竟是什么样的。
在此之前他以为的识音没来由的爱意,其实都是因他而起。
“别哭。”他近乎是惊慌失措地凑近她,然后轻柔地亲吻她湿漉漉的眼角,“我永远都不会反悔。”
就像识音很早就说过的,双向选择都是由异族人先做出的决定。
——所以其实在最开始 ,是魈先动了心。
而她下了这么大的决心来到这里,就已经是决定为他奉献出所有的感情了。
识音都不知道自己的样子有多狼狈:“……真的?”
“真的。”少年仙人很歉疚,“是我有错在先,居然忘记了这么久,让你伤心。”
“绝无下次了。”他再次做出了承诺。
识音怔愣了一下。
似乎母亲也曾对父亲说过些什么“哪怕星海湮灭,我都会喜欢你”之类的话,但是他们的关系依旧走到了终点。
所有释律者都曾短暂地拥有过一段美好的往事,美好是真的,后来的破灭也是真的。
识音不敢去轻易相信了。
就像之前遇见小夜叉的时候,劝说那位天真又莽撞的小阁下,要仔细思考自己的决定。
识音再次说:“你得考虑清楚……”
“我很确定。”
“我的占有欲很强的,我得把伴生石……”
“我知道,既然是婚书,那焉有不收之理?”
他的意思很明确了。
识音默了默,没说自己已经把伴生石打磨成了坠子挂在他脖子上。
也许是魈太过专注,他根本没发现。
他说:“我想履行我的承诺,认真地为你取一个名字。”
“小七”和“识音”,无论哪个都不是他认认真真、慎之又慎决定的姓名。
识音:“……算了吧,‘识音’也可以。”
她似乎不那么生气了。
在经历激烈的思想斗争后,她终于问:“说话算话?”
魈:“说话算话。”
“你发誓。”
“我发誓。”
“魈……”
夜叉仙人看向她。
“亲我。”
“……”
“哦,看来你是骗——”
于是夜叉仙人强忍着恼人的羞赧,闭上眼睛,倾身而去,轻轻地在她的唇上落下一个吻。
他的眼睫轻颤,像扑扇翅膀的蝴蝶。
识音心满意足地轻笑一声,问:“你没发现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同吗?”
魈没反应过来,问:“……什么?”
识音指了指他颈项间挂着的坠子。
晶灰色的圆珠散发着莹莹的微光,被雕刻成镂空样式的石珀外壳包裹,只有一点点重量。
“……这是?”
“打磨过的伴生石。”她有点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