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里绫人已经四天没有回到神里家了。
冬日来了,身为社奉行的掌权者,应酬更多也是在所难免的,但是换作以往,神里绫人只会在这样你难得的日子多和亲人待在一块。
他一般会推掉那些不必要的应酬,毕竟在名利场中辗转多年,对方邀请他的拜帖上透露着什么样的心思,他一眼就能知道。
除非是另外两个奉行递的帖子,不然大多没有去的必要。
可是今年,神里绫人一反常态的通通应下了那些帖子,然后短暂地离开了神里家好几天。
原先的确是出差。
他要去海只岛一趟,可来回一趟,事情办完了也不过才三天。
但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仙人。
按理来说,说一句话之前要在心里模拟上好几遍的神里绫人,几乎不可能出现这种无从面对的茫然心态。
更何况这次不仅是茫然,还混杂着一点惊慌失措,还有他自己都有点无法面对的羞赧。
他的思绪又不由自主的回到了那一天,那个炉火旺盛的室内,窗外细雪飘荡的寒冷中。
他说:【那我想要你在心中放下早已死去的先祖,然后……看向我。】
他永远都记得淮月当时的愕然。
还有错愕过后,那种完全不是作假的疑惑。
她说:【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先前便说了,和哉于我而言,只是友人而已。】
是的,毫无疑问。
在淮月说出这句话前,在他已经知道这位仙人发现了那位先祖感情的一点端倪时,他的心的确冷了很多。
有一种已成定局的感觉在心中缓慢升腾流转,就像一阵缭绕的烟雾……挥也挥不散,看也看不清。
但茫然是真的,难过也是真的。
而在知道了自己只是误会以后……
喜悦是真的,羞赧也是真的。
他那天被情感裹挟,话不过脑,所以最后面对仙人的目光时,他才突然觉得难以自容。
他本该寻个方法来让仙人慢慢明白这份心意,然后尽力从她那里获得同等的心意。
虽然要做到这一点很困难,但是只要肯用心……或许在淮月的心中,他总会有一些不同。
他想要那样不同的看待,却没想到自己思索的理性,在真的到那一刻,以为自己的妄念终于还是要变成无法言说的情感,然后永久埋藏于心中的泥土里变作养料时,他得承认,他真的有那么一刻的慌乱。
不能这样……
但是现在想这些也已经晚了。
只消那么一刻的慌乱,就足够他把滑稽的话语说出口了。
神里绫人耳尖染上明显的绯红,匆匆说了句“和九条家的合作事宜还未敲定”,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淮月没有心悦的人,他当然这是件好事。
也就是说,如果有那种亿万分之一的可能的话……
淮月是不是,会觉得他是不同的呢?
——哪怕一点也好。
第六天,神里绫人回到了神里家。
他来到自己的卧房,看着床头摆上的一枝椿花,脸上蓦然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意。
……这是第二个契约啊。
他突然想到——
淮月为什么会和他定下第二个契约呢?
*
是啊,为什么呢?
淮月原本和神里家签下的契约都眼看着快要完成了,她为什么还要给自己定下第二个契约来作为离开神里家的束缚呢?
这个疑问闪过的一瞬间,神里绫人便在脑海中设想到了好几种答案,然后又一一推翻。。
——是因为淮月不想离开神里家吗?
不,这显然不可能。
之前失去记忆的小仙人已经说过了,她或许在神里家感受了漫长的孤寂,这绝对不是喜欢这个环境。
——是因为那是她当初给的承诺,她自己也没想到这会成为“契约”吗?
更不可能了。
小仙人曾经所说言犹在耳,她可以感受到神魂中契约的气息,所以之前的淮月肯定也是知道的。
——是因为她以为这个愿望,当时的神里绫人很快就可以给出答复,所以无所谓是不是契约吗?
不,不对。
淮月最开始就以为她和神里和哉的契约短短几十年就能结束,也没想过会延续这么久。
所以如果是新的契约,她肯定不会再一次犯这种想当然的错误。
那就……
神里绫人想到了最不可能的那个答案。
……是因为,他?
是因为他,仙人才愿意定下第二个契约的吗?
神里绫人不由得想到了自己得到这枝椿花的那一天。
当时他还没有完完全全掌控自己接手的一切,实力也尚弱,没办法如现在这样对一切都游刃有余。
所以他需要淮月的帮助。
仙人在谋略上可以提供的帮助不多,于是武艺上对他有着超乎想象的严格。
然后他取得了进步,于是仙人拿出一枝椿花,说允诺他一个愿望。
他以为那枝椿花过了时间就会凋谢,等到凋谢的时候,说不定也意味着愿望无法再许下了。
淮月却说这永远有效。
椿花便从未谢过。
绫华说她也想要,但是等到绫华的武艺正式出师的那天,淮月却没再拿出第二枝椿花。
是的。
记忆里的画面清清楚楚……哪怕是仙人更为喜欢的绫华,她也根本没有送出第二枝椿花。
想到这里,神里绫人豁然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