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小哥儿笑眯眯的,那双璀璨的桃花眼里满是讨好。
栾萧看到他,看到他推进来的轮椅,心瞬间就软成一团,什么魏云什么见不见面,全都被他丢在了脑后。
“这就是你说的礼物?”
“我之前见你这个轮椅又小又硬,轮子还总滚不动,就想给你做个新的。”秋野将栾萧扶到新轮椅上坐下,满是期待地看等待着他的反应,“感觉怎么样?”
新轮椅设计相当好。
不仅宽敞。
也不似之前轮椅那般粗糙。
木材表面被磨得相当顺滑,上了桐油不说,而且还带了一些弧度,不那么横平竖直,还有坐垫,那里面应该是塞了许多棉花,坐上去只觉得软。
栾萧不是做不起好的轮椅,只不过京中木匠极爱炫技,若是给的钱多了,那木材势必要选用上好的金丝楠木,还要在上面雕龙刻凤,总归是怎么华丽怎么来。
但他到底是来躲祸的。
太张扬不合适。
而且他到底也不是那样矫情的性子,轮椅次点就次点,坐着腰酸背痛,总比行踪泄露后没了命要强。
只不过现下看到这把做工精巧的轮椅,栾萧一颗心到底是酸甜掺半,一时眼睛热得几乎都要落下泪来。
他是侯府世子。
他是帝师。
在所有人眼里,他运筹帷幄无所不能,可挽大厦之将倾,更可胜千里之外,小皇帝把他当救命稻草,侯府的血海深仇也压在他身上。
他们只觉得他有能力有魄力。
却也忘了他也是个人。
是个刚失去双腿,失去父亲,从高高在上的世子帝师,跌落成一个靠轮椅行走的人。
栾萧总是爱笑,他喜欢将所有情绪都藏在笑容之下。
只因宫门似海。
他只有披着一层皮才能活。
大晋朝皇帝子嗣稀少,许多公主皇子连幼年都没活过就夭折了,皇帝也打小就病弱,活到三十多就不行了,死前那两年,他把栾萧指给了如今的小皇帝做老师。
朝中局势不怎么乐观。
皇帝子嗣少,但兄弟多。
他那些夭折的子嗣,就是他一母同胞胞弟的手笔,当然这里面也少不了当朝皇后的功劳。
据说当年当朝皇后和皇帝胞弟一见钟情,无奈家中逼迫,被迫嫁给了身为太子的皇帝,皇帝待她倒是真心,然而她心中只有皇帝的胞弟。
但她聪明。
她知道身在后宫,最要紧的是皇帝的宠爱,所以就算她不爱皇帝,她也要牢牢地把持住皇帝的心。
只不过得不到的向来最好。
她不爱皇帝,觉得在皇帝身边每一刻都痛苦至极,只要看到皇帝那张和心爱之人相似的脸,她心里就能升起无限的恨意,她觉得是皇帝拆散了他们。
所以在端王的有意示好下。
她和端王暗通款曲。
并且决定帮助端王颠覆皇权。
皇帝病弱,却不是个傻子,他知道皇后和端王有过情,然而自古情字磨人,都说帝王无心,他却对皇后动了真心真情,一直都在自欺欺人地觉得可以捂热皇后的心。
结果可想而知。
皇后铁了心地站在端王那一边,非要帮端王谋位不说,竟然还往皇帝日常喝的药中掺了些难以探查的毒。
直到一病不起。
皇帝才算是彻底死了心。
然而为时已晚,太医说他没几日可活,为了稳固江山,他死前留下旨意由他和皇后的子嗣继位,并嘱咐栾萧和一干忠臣,要好好辅佐小皇帝。
皇帝倒不是死前还爱皇后。
他之所以让他和皇后的子嗣继位,无非是因为他子嗣稀少,算来算去,也只有这个孩子合适,最重要的是那也是皇后的孩子,她或许可以看在血缘的份上,熄了那份心。
然而皇帝还是错了。
皇后本就不爱他,又怎么会爱和他生下的孩子。
好在皇帝留了栾萧给小皇帝,就算皇后垂帘听政,就算端王心机似海,也没能飞快地把小皇帝从皇位扯下来,而栾萧也自然而然地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再后来……
一连串的栽赃陷害接踵而来。
端王和皇后里应外合,安排刺客刺杀小皇帝,并把这口锅扣在了栾萧头上,实际上为了保护小皇帝,栾萧的腿被利剑穿过,险些连筋都给挑断。
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栾萧还是入了狱。
百年侯府更是毁于一旦。
好在小皇帝信他,只是他到底年幼,就算心思聪慧,能做的事也有限,为了保他的命,也为了让他在后方运筹帷幄,小皇帝找了个和他身形一模一样的死囚换了他。
而他先是辗转到了秦老太太那里治腿,而秦老太太规矩多,治病救人全看心情,栾萧不能暴露身份,开始求医时遮遮掩掩,秦老太太并不愿意治。
后来还是花了重金。
这才请到秦老太太上门。
说来也巧得很,栾萧不是他叔公的子嗣,气质举止却和他叔公相似,秦老太太越看他越喜欢,聊了两句聊到往事,这才知道栾萧的身份。
而栾萧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梨花村,也多亏了秦老太太施以援手。
如今京城那边动荡。
端王和皇后也正在筹备反叛。
而他出宫时带着小皇帝给的兵符,早已将那些驻扎边关的忠心武将们调遣了许多回来,他们在暗,端王皇后在明,只要他们逼宫,届时栾萧就能打着清君侧旗号入京平叛。
…………
栾萧刚来梨花村时。
总是会止不住地做噩梦。
他总梦到侯府百余人口惨死的场面,也梦到自己被一剑刺穿腿再也站不起来的恐慌,他看似在乡下修身养性,可精神崩得死紧,一刻都不敢松懈。
他也累。
他也觉得心苦。
可他肩上扛着的东西太多也太重,他不敢也不能露出疲态。
直到眼下。
眼下坐在这把秋野为他做的轮椅上,看着秋野那双亮晶晶的双眼,他才终于有了好像脱离了京城的真实感,也终于感觉自己从那漫天血幕里钻了出来。
此时他不是侯府世子。
也不是帝师。
他只是一个在被心上人疼爱着的普通男人,仅此而已。
“坐着很舒服,我很喜欢。”
栾萧掏出帕子,替一路跑过来的小哥儿擦了擦额上的汗,笑得温柔至极,“真的特别特别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