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金山是唯一一处不似九重天的地方。
这里黑雾笼罩、阴云密布,连气温都低了许多度,一踏入便觉得渗人。
沈南意曾经听人说过,这处地方是天界关押罪仙的地方。
寻常仙人犯错要么被革去仙职贬下凡间,或抽去仙骨打入六道轮回;罪孽深重的直接扔进诛仙台;唯有神力高强罪大恶极之徒,会被送进紫金山的镇妖塔,任由台内的魑魅魍魉啃其肉、噬其魂,日夜折磨;再以极寒之气慢慢将仙骨化水,最终神魂俱灭。
镇妖塔,就是仙界的另一个九幽,令众仙望而生畏。
可慕栖洲不是妖,也不是罪大恶极之徒,他凭什么要被这样折辱?
沈南意冷着脸,两只拳头从踏进紫金山便再未松开过。
她循着石头铺就的台阶往上,两侧都是直耸入云的大树,叫不出名。
这树终年生长在黑雾之中,连树皮都黢黑,叶片也都是乌色的,看着甚是骇人。
一路上来畅通无阻,连一个看守的仙兵都没见着,看来这块地方不仅让人害怕,仙界更是自信心爆棚。
连他们都不相信,会有人来救慕栖洲。
沈南意既悲又喜,悲的是三界竟由这么一帮不知所谓、狂妄自大的人主宰;喜得自然是救慕栖洲的胜算又加大了。
镇妖塔传闻是由天外飞石所建,材质如玄色陨铁;但直到沈南意走近时才发现,塔高千丈,塔尖甚至有戳破天外天之势。
它只是静静地矗立在此处,便让人胆寒,更何况塔内镇有无数的魑魅魍魉,凶狠异常。
沈南意深吸了一口气,刚想闯入镇妖塔,却听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声音。
是慕栖洲吗?他在和谁说话?
这塔看着结实,竟然不隔音啊。
沈南意找了个隐蔽的位置,附耳倾听,神力让她的耳朵比普通人好使,声音还是听得很清晰的。
“你只要说出夕山神女的下落,我又怎么会为难你呢,师弟?”是无量道长。
沈南意头皮都麻了。
本以为没人看守,看来是无量道长遣走了仙兵而已。
看来他和慕栖洲的对话很私密,沈南意立刻支起了耳朵,听得更仔细了。
“呵,她早已被我送去一个安全的地方,你们找不到她的,师兄,别白费力气了,要杀要剐,随便你们。”
慕栖洲的话里带着十足的疲惫和冰冷。
他的声音微弱,偶有几分停顿,应该是伤口的剧痛,让他连说话都没有力气。
“你糊涂啊,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妖女毁了自己大好的前途?”
无量道长似乎痛心疾首,沈南意不由得嗤了一声,虚伪。
镇妖塔内的慕栖洲与她同步,轻嗤道:
“师兄,事到如今,你何必还要再装好人呢?黑袍人是你,连天尊都被你骗了。”
无量道长干笑了几声,阴恻恻道:
“师弟啊,人活得太聪明,就会很痛苦,就比如现在的你。其实,从头到尾我都不想对你下手,可是你非要护着她,我能怎么办呢?”
“既然要杀了她,又何苦在这一世救她?”
慕栖洲的话里带着疑问,这也是沈南意的疑问。
如果这一世不是无量道长出手,她的母亲早就一尸两命,她也不会出生。
这也是很长一段时间她根本没怀疑过黑袍人是无量道长的原因。
他何必又这么大费周章地设局呢?
“因为她的凤凰之血,才能召唤扶桑神树。”
无量道长语气淡然,仿佛在说一件寻常的事,
“千年之前,若不是她将扶桑弄沉,我也不用这么麻烦安排你们重生了。”
慕栖洲冷笑了几声,声音悲凉,透着极度的失望:
“所以千年前我继任泰山府君一职时,你同我说,东海的日出日落是三界最美的,让我务必去看,省得日后去了幽冥看不着这样的美景,就是为了诓我们三个入局,对吗?”
无量道长讥笑:“你和阿雨或许一无所知,但阿寂是心知肚明的。他素来不甘屈居你之下,想要神女之力和冥主的位置;而我想要扶桑和神女的血,我们不谋而合。”
“可你如何料准了,我会爱上夕山神女,会甘愿就死?”
“师弟,你到现在还没明白吗?无论你爱不爱夕山神女,你注定都是要死的。就像如今,你重生又回归了本体,那又如何?你还不是一样落到了这个境地?”
他的声音逐渐变得狠厉:“幽冥从来不是泰山神的地盘,你们这些企图霸占冥界的人,都该死!阿寂也一样,他那样的人,也竟痴心妄想做冥主!所有一切觊觎冥主之位的人,全部都得死!”
“师兄,你说的好荒唐,泰山神执掌幽冥已有数千年了,历任泰山府君乃天授,怎么叫霸占?”
“怎么不是?如果不是你们,她就不会死!她会永远永远地活着,做幽冥的主人!都是你们!是你们的贪念,是你们的欲望,让我成了千古罪人!让我亲手杀了她,背负一生的罪孽!让我……负了她!是我负了她!”
他的声音高昂,塔内回声嗡嗡,隐约有一丝哽咽。
“她是谁?”慕栖洲似乎不可置信:“师兄,你哭了?”
塔外偷听的沈南意,莫名起了一丝怪异的感觉,无量道长的执念,是女人?
听起来那女子还曾经是幽冥之主……鬼界圣女?!
他念念不忘的女人是鬼界圣女!
天呐,惊天大瓜!
沈南意死死捂着嘴,生怕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她,是这个世间最真、最纯的女子,是我的一生挚爱。可我,却被人蛊惑、利用,成了杀她的刽子手。我忏悔了几千年,还是无法赎去心中罪孽。既然如此,那就让这天地都为她陪葬吧。”无量道长又恢复了平静。
慕栖洲也从这只言片语中猜出了这女子的身份:
“这个女子是鬼界圣女,对吗?师兄,当年是你亲手诛杀她于九幽,你们说她是妖女,呵,今日,你们说沈南意也是妖女,真是可笑。”
慕栖洲的声音像是水滴,一点一点,极其艰难:
“你吃过这苦,尝过撕心裂肺的痛,为什么还要让悲剧重演?”
“她不一样!这个世间没有哪个人能比得上她!谁都无法替代她!”无量道长嘶吼着。
慕栖洲也用尽了全力,回以嘶吼:
“可沈南意对我也是如此,谁也比不过她,谁也替代不了她!”
镇妖塔因这两声怒吼,竟有些微颤,嗡嗡的回声激荡,沈南意的耳膜似乎都快震破了。
悠悠的回声之后,塔内陷入长久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