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妃的沉寂,储秀宫疑似失宠,给了许多人表现的机会。
莞嫔如此,安贵人更是如此。
安陵容出师后的舞蹈,让胤禛刮目相看。
她神态、仪态的变化,很难逃过胤禛的火眼金睛。
“不错,真的不错。”
安陵容都能吟诗了,还能和他说上几句《尚书》,而也是安陵容几句话间的透露,胤禛才知道文鸳也是会跳舞,且家学渊源。
“舜德大明,于是夔行乐,祖考至,群后相让,鸟兽翔舞,箫韶九成,凤凰来仪,百兽率舞。”
看着安陵容脸上只挂着浅笑,却并未接话,胤禛心里还是一阵遗憾。
如果是文鸳的话……
胤禛很好的隐藏了他的情绪,并未被安陵容察觉。
他甚至能够带着愉悦之色夸赞道,
“朕很欣慰,你竟能如此自强不息,应该晋了你的位份。”
“嫔妾谢皇上恩典。”
虽然安陵容使出了浑身解数,但今夜胤禛并不是那么尽兴。
次日一早,胤禛下朝后少见的去景仁宫一坐。
这让宜修甚为欣喜。
她满脸的笑意,对着皇上问道,
“皇上待会可是要在景仁宫用膳,宫里小厨房煲了老鸭汤……”
“不用。”
胤禛冷漠的拒绝了宜修的邀请,她脸上的笑意也瞬间僵住了,不尴不尬可是比哭了都要憔悴。
“皇上事务繁忙,是臣妾唐突了。”
“嗯。”
……
胤禛的不客气,让景仁宫的氛围瞬间尴尬了起来。
还不等宜修寻好话头,他便开口道,“朕要晋莞嫔为妃,安贵人提为嫔。”
“这……”
“朕不是同你商量。”
说完后,胤禛便起身拂袖离开,徒留宜修孤坐在室内。
良久,宜修看着门口,回想着方才他离开时的决绝。
有心碎,有委屈,但更多的却是愤怒与无尽的怨恨。
好,好啊!
懿旨,是必须下的。
皇后册封宫妃符合礼仪,也是她的义务。
只是安陵容作为她的棋子晋位也就罢了,她是绝对不会让甄嬛如愿的。
宜修把今日在胤禛这里所遭受的一切冷眼与委屈,通通都记在了甄嬛身上。
她不会让一个长得与姐姐如此相像的人,再次爬到她的头上。
位份是许诺出去了,可能不能坐稳就看个人本事了!
宜修,她恨,她如何能不恨。
*
得到了择日晋封为妃的旨意,碎玉轩满宫上下欢喜极了。
可在这欢喜之余,甄嬛绝对不会忘记的是,流朱与小允子的死。
小允子忠心、为她办事数年未出差错,是忠心的好仆。
而流朱,自小陪伴她长大,已然情同姐妹。
杀害流朱的真凶……年世兰、瓜尔佳·文鸳!
甄嬛不由得深吸一口气,狠狠地咬住后槽牙。
如今,她也高年世兰一等了。
官大一级压死人,贵妃和妃只是一字之差便是天壤之别。
她不日便将这话原话奉还。
嫔与妃,虽只有半字之差,便也是天壤之别。
而懿妃,她自然也不会放过。
大家位分相同、且都有封号,谁也不惧谁。
唯一犯难的便是她那碍事的肚子。
如今温实初被调离后宫,去了重疫特区,她行事多有不便。
说起来,温实初的离去也和储秀宫有干系。
没记错,实初哥哥还留了个徒弟在太医院,不知是还在否。
懿妃此人不安分,生下孩子迟早是个祸患,她得为自己筹谋一番。
*
太后近日自觉病症稍加好转,便听到了甄嬛晋位的消息。
心下虽然有些不悦,但总归甄嬛早已向她投诚。
心,和她在一处的嫔妃得宠,多吹吹枕头风,老十四才有可能被善待。
于是当日,她便在胤禛来请安时,多留了他一会儿。
“懿妃虽是功臣之女,皇上也不好过分厚此薄彼,随意行事,以免凉了其他朝臣的心,不是吗?”
闻言,胤禛心下便知太后要说些什么,不耐的回了句,
“朕知道。”
“权衡之术,后宫与前朝是没什么两样的,皇帝自然能够处理得宜。”
“朕谨记皇额娘教诲。
有了允?的先例,儿子对此次平难的有功之臣,已颇为小心,并未授予太多的实权,对于入宫侍奉的功臣之女,自然要补偿一二。”
乌雅太后听完后,只是点了点头,不予置评。
可太后不想说了,胤禛却有被烦到。
他不准备让太后好过。
他们母子一场,相处那么多年,说什么话最能捅心窝子他可不要太懂了。
于是,胤禛开口主动聊到,
“自从年羹尧一事后,儿子心中常怀警惕之心,但愿隆科多他不要步年羹尧的后尘。”
果然太后的表情立马不对了。
努力摆正表情后,太后勉强露出一丝冷笑与嘲讽,
“他不敢。”
“但愿如此。
只是皇额娘久在后宫之中,已不能知隆科多的心思。”
“哀家与隆科多相识数十年,眼见他为先帝和你殚精竭虑。”
好,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胤禛开口,直接一击必杀,
“皇额娘不是常说,后妃不得干政吗?”
乌雅太后未曾想,皇帝今日是吃了枪药来的。
瞧着太后的呼吸明显急促了起来,脸上的表情也终于不再是故作慈母般的微笑,胤禛畅快多了。
“前朝的事,皇额娘无需担心。您只要安心养好自己的身子就是。
朕前朝还有事,先回养心殿了。”
说爽了的胤禛,当下一个拂袖,揣着他新得来的一串翠珠,悠悠哉哉的离开了寿康宫。
可太后,被胤禛这样一激,本刚好的头疾却猛然复发了起来。
现下皇上前脚刚走便叫太医,肯定又会被大做文章。
堂堂太后,天天被言官当做谈资,成何体统!
气怒之下,太后只想起了近些日子开始有些上瘾的加了重料的水烟……
“竹息,把哀家的水烟袋点上。”
*
文鸳的心理素质是强悍的。
哪怕宫中已然流传着各种她失宠的传言,隐隐已经有些捧高踩低之兆,她的心里也是不悲不喜,简称稳得一批。
毕竟只有她一人知道,下次胤禛来储秀宫之日,便是她宫心计大成之时。
她勾唇一笑,对着笼沙问道,
“都准备齐全了吗?”
“自然。”
在一旁听的刘嬷嬷,以为文鸳与笼沙是在讨论温宜公主授课用的话本,可实际上她们讨论的却是未来半年布在后宫中一层层、一环环的蛛网。
文鸳问问题,从来不会含糊其辞。
当模糊其意的时候,必然是另有所指。
笼沙是懂这份规矩的。
得到了笼沙肯定的回答,文鸳满意的点了点头。
拉着一旁准备偷偷吃手手的温宜,对她讲道,
“来温宜,母妃今天教你一些严肃的事情。”
“温宜,准备好了!”
温宜在文鸳的细心培养和填鸭式教育下,已经可以说出一些完整流畅的短句式了。
“母妃早上好,儿臣给您请安了。”“母妃,温宜饿了。”这样的句子,她已经能够流畅的说出来不带卡壳了。
文鸳没有参照物,只是马马虎虎给目前的‘代号:温宜’打个55分。
五岁孩子的脑部发育健全,把曾经缺失的课程补回来,就是费了些时间与功夫。
学习这些内容,和那必须要脑子聪慧开窍的高等数学不同。
是勤,就一定能补拙的。
只是小孩子,得考虑健康发育,在文鸳看来还不太勤。
忽然,文鸳对着温宜说出一个词,
“阿谀奉承。”
“鹅语凤成?”
温宜的脑子里多了很多的联想。
在文鸳把这几个大字写出来的时候,她却忽然羞红了脸。
这一看,就不是她想的那个‘鹅’,她是认识菜名的,自然也认识‘鹅’字长什么样子。
没等她去把字先认识了,文鸳先开口对她解释其意道,
“以后啊,会有很多人夸赞温宜。
说温宜太棒啦,温宜最厉害。
可是,他们的心里不一定是这样想,他们是想通过夸赞你,达成某些目的、心怀鬼胎。”
刘嬷嬷看着一旁,表情严肃、活像是一对活宝的母女,无奈的摇了摇头。
也就是懿妃了,能将这些个大道理,在公主还这样小的时候揉碎了灌输给她。
这还只是养母啊……
生身母亲对女儿,能不能做到这样?
谁不知道这宫里,皇子最为珍贵,公主都是要抚蒙的。
有些主子生了公主,简直是跟生了仇人一样。
懿妃这心性,真是如宋姐姐所言,赤诚且纯良。
就是皇上这些日子竟然不来储秀宫了,惹得宫里风言风语,让懿妃徒增委屈。
若是过半月还是不来……
她怕是要同宋姐姐,一起再走趟养心殿,哪怕是要挨板子,有些话也一定要说啊,不然对不起她的良心。
很快夜幕降临,今日胤禛是在养心殿宣了即将封妃的莞嫔。
和封文鸳时的兴致大发不同,他给莞嫔封妃就显得沉稳且深思熟虑。
仪式一定要有,而且要足够的隆重。
至于说文鸳,胤禛已经想好了,等她生产过后册封贵妃之时,再给予她补偿。
端水,他是最擅长的。
甄嬛来到养心殿,无意的翻看着胤禛桌案上摆放的书册,忽然有些震惊的开口道,
“这本书,不是已经被皇上封禁了吗?怎么养心殿就搁着一本。”
“虽然是禁书,但朕也得时常看看。得知道这些大逆不道之人,成日里在想什么。”
胤禛回答着,紧接着想起今日之所以故意顶撞太后‘后宫不得干政’的缘由便是莞嫔,他便故作随意的开口问道,
“你觉得这本书写得如何?”
“一派阿谀奉承之词。”
见甄嬛回答的没有丝毫犹豫,胤禛很是开心,并表示着,
“朕已将写这本书的汪景琪斩首示众,看谁还敢学他。”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听完他的惩戒之法后,甄嬛却面露惧色,出言说道,“皇上别再说了,臣妾听着害怕。”
“你怕什么。”
“汪景琪有罪,死不足惜,可悬挂首级示众,吓到的大多是无辜百姓。
臣妾还听说,皇上还流放了他的妻儿为奴,连远亲都被革职了。”
听着甄嬛说的,胤禛脸上的喜色逐渐沉淀。
他继续问道,“你怎么看?”
“汪景琪有错,他自己担着,若连他的家人亲眷,连远亲都被连累到,只怕有些无辜。
若为此怨声载道,臣妾替皇上不值。”
“你觉得朕做错了?”
“臣妾不敢。”
甄嬛察觉到了胤禛的不悦,但往日相处时所来的自信,与对自己学识的坚定,让她还是将心中所想尽数说出,
“臣妾只是以为,若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会有更多人感激皇上的。”
胤禛听后,无言片刻。
“你到底是闺阁女儿,不懂得男人的杀伐决断。
谁敢动摇朕的天下,朕就是错杀,也不能轻纵。
因为一旦轻纵,便是拿江山社稷开玩笑。”
甄嬛其实不太理解,也只是觉得胤禛性情多疑。
于是,她抿着嘴,甚至恭敬的回应道,
“是,臣妾失言了。”
胤禛瞧着她的模样,便晓得甄嬛心里的不认同。
饶是聪慧如莞莞,也不过是受制于妇人之仁。
可这些终究是朝堂之事,一介妇人有着自己的看法也着实正常,胤禛如是想着便也放下了心中的不满与成见,挥手示意甄嬛从对面坐到他怀里来。
胤禛自然是先打开了话匣子,与甄嬛聊起了新装后的碎玉轩住得可还算是舒适。
而甄嬛,也在表示了舒适后,说出了她未来的畅想,
“春天到了,满园的海棠要开了,届时与皇上在约下一同饮酒。
不日,梨花满地,臣妾再给皇上跳惊鸿舞。夏天的时候,和皇上避暑取凉。”
酿酒,说到酿酒,储秀宫里的果酒也当真是美味,而文鸳能把安陵容教导得那样出色,自己本身也定是非常的擅舞。
月下、美人、起舞、酒不醉人人自醉……
胤禛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赶忙轻咳掩饰自己的尴尬,回应道,
“秋日里,朕和你一同酿桂花酒,冬日看飞雪漫天。朕要陪着你,你也要陪着朕。”
“嬛嬛要永远和四郎在一起。”
要永远和四郎在一起……
这一句话,让他脑中的思绪万千。
他脑中回想的是两张面孔。
第一张,是他永远忘不掉的柔则。
第二张,是他相见恨晚、‘自诩芳心’的文鸳。
是夜,入梦的是柔则。
她问,四郎,你心里是否不再只有我一人。
他虽然惶恐,但却诚实的将自己的感情如实相告。
而他的宛宛听完后,并无怒意、甚至也未有怨言。
她笑着说,真好,四郎你终于不再是孤单一人了。
是啊,宛宛,你走后数十年,他终于不再是孤单一人了。
“宛宛……”
心中所念,嘴中所言。
这一声呼唤,被甄嬛听在耳里,暖在心里。
……
次日一早,安陵容早早的便来到养心殿门口,等着甄嬛一同去给皇后娘娘请安谢恩。
毕竟,昨日才下了晋封的旨意,今日早些去,也算是全了礼数。
“你们俩来得也挺早的。”宜修被剪秋扶着,从内室中走出来。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是该早些向皇后娘娘请安。”
面对甄嬛的客套,宜修很是满意的点头,称赞道,
“你们得以晋封,果然是比旁人懂得礼数,难怪皇上更宠爱你们。”
闻言,安陵容掩嘴轻笑道,“若论宠爱,有谁能及姐姐呢。”
见皇后将目光投向自己,安陵容便继续开口,以玩笑的口吻讲道,
“今日早晨去养心殿等姐姐一同来跟皇后娘娘请安的时候,谁知竟唐突了呢。”
“陵容。”
“姐姐害羞什么。”
“皇后娘娘可是最疼咱们的。”
如是给宜修使了眼色后,安陵容如愿的把话讲完,
“今日早晨,臣妾听到皇上唤姐姐的小名呢。
是叫,莞莞。”
宜修一愣。
她还真不知胤禛与甄嬛私下如何,呆呆的重复了一声“莞莞。”,随后忍不住的笑出了声。
“呵呵呵呵,莞莞,哈哈。”
她忽然好畅快。
这些日子所遭受的一切委屈都像是有了宣泄点一般。
哈哈哈哈哈,甄嬛高傲如你,若是亲眼见证,在皇上心里,你不过是个见不得人的替身后,又该如何自处?
一个计划,一个足以将甄嬛后宫之路完全毁掉的计划,在她的心中彻底成型。
笑了几声后,宜修很快的找补回了场面,她对着甄嬛说道,
“唉呀,‘莞’是你的封号,皇上这样叫你,必定是真的宠爱你啊。”
而安陵容也在此时对甄嬛认错道,
“妹妹一时嘴快,姐姐可不要生气啊。下次再也不敢了。”
“在宫里头都是姐妹,开个玩笑有什么。”
宜修说了这话,倒也让满心疑惑的甄嬛不好追究。
“对了,安贵人封嫔的册封礼简单,莞嫔你得候着,还有你册封时的礼服,本宫觉得……还有一点不妥,到你册封那天,本宫自会命人送去你宫中的。”
提起封妃,甄嬛心中自是欣喜的,将脑海中的疑惑抛之脑后,对宜修行礼谢恩道,
“谢皇后娘娘。”
……
安陵容是多在景仁宫中坐了一会,给宜修翘腿、奉茶。
她在想通了之后,并没有舍弃皇后这条线。
假装不知一切一般,明面上她依旧是皇后的人。
她心里有个想法。
她想让皇后,体会一下她的感觉。
被身边的人,神不知、鬼不觉的背叛。
只有钝刀子划在自己身上才知道这究竟有多痛。
可她毕竟是皇后,安陵容现在想不出法子,所以她在静静的等,在慢慢的观察。
这些都是她在储秀宫里学到的。
有文鸳教的,有她在观察之下偷学的。
她要做一个等得起、有耐心的人。
她要等待,在皇后不经意间,主动把把柄送到她的手上。
哪怕花上一年,哪怕花上十年,只要她活着。
*
胤禛下朝后,坐在养心殿中,因为昨晚的梦境心神惶惶。
有道说,酒后吐真言,梦中有灵则显现。
他忽然有些克制不住的想去储秀宫。
不是为了吃口好吃的,也不是为了去看温宜,只是为了看看文鸳,亲眼看看她,问问她吃的还好吗,问问她近些日子身子可还是那样难受。
他……她……
也不知这些日子的忽然冷落,有没有让她伤心难过。
想到这些,胤禛坐不住了。
“苏培盛,摆驾储秀宫。”
吩咐完了之后,胤禛忽然又反悔了。
“算了,一群磨磨唧唧的废物,朕走过去都要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