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毛大雪从灰蒙蒙的天空中随风而落,朝霞殿内的白胜男如脱线的皮影般躺在床上,没有苏醒的迹象。
许澜等太医搜肠刮肚、倾尽毕生所学与阎王爷拉扯,成安淮斋戒沐浴后在小祠堂长跪为之祈福,姜严华帮不上忙,他带来的人里也没有郎中,只能在一旁焦灼紧张的等着,偶尔帮太医们的药童打杂、碾药。
但心急出错,姜严华碾的药不是太粗就是太细,常常要返工,反而耽误时间,依卢便劝他去照顾小殿下。
姜严华对别人的小崽子不感兴趣,尤其是那小崽子的爹还背叛了严小氏,但当依卢把哭唧唧的小殿下放在他怀里的时候,他有些手足无措,像捧着一块刚出锅的嫩豆腐一样,不敢动,冰冷的心竟也在一瞬间被融化了。
视线中,小家伙的样子很像他的母亲,凭着这丝神似,姜严华对他的厌恶荡然无存。他心想,这个小家伙还真随他的母亲,是自己的克星,什么都不用做,就把自己治的服服帖帖。
小家伙也不害怕姜严华,收了嚎啕大哭的阵势,好奇的盯着这个陌生男人。对视片刻后,竟抿了几下薄唇安心的睡着了。
这几天的暖阁乱成了一锅粥,姜严华知道这里没有自己的位置,但他就是不愿意离开,哪怕太医们明示暗示他应该把小殿下抱出去、不要在这里碍手碍脚,他也稳如雕像般坐在软榻上,酸涩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白胜男的方向。
许澜说小殿下身子弱,暖阁进出的人太多不安全,依卢便让奶娘带他去东暖阁,并由徐名越带十名武艺高超的侍卫守在门外,提防有人趁乱对小殿下不利。
小殿下被抱走后,姜严华又恢复了守在床尾寸步不离的状态,不论谁劝都无动于衷。
“姜公子,你已经在这守六天了,去休息一下吧,哪怕眯片刻呢?”
依卢知道自己此番劝慰也是徒劳,果不其然,姜严华只是对她摇了摇头,视线从始至终不曾离开白胜男。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依卢为姜严华的守护感动,但心里始终不愿意相信温润如玉的季大人会背叛陛下,她相信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季大人一定是有苦衷的。但她不敢跟任何说,她怕自己会背上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自己死了倒没什么,若是给陛下的病情雪上加霜,自己就是万死也难赎罪孽。
风雪吹动着枯柳,似在眷恋冬日的凌冽。
季国旧宫中,季洵没有了往日的神采奕奕,清澈的眸子因担忧而浑浊,青色的胡茬挂在脸上,将他衬的老了几岁,很是狼狈。
“周大人,季国已复,你等心愿尽皆达成,还留着我这个傀儡做什么呢?”
迷晕主子、逼其登基、割地立国,桩桩件件均乃周远达的无奈之举,但凡有一丝办法,他都不可能这样以下犯上。他自认为所有的举动都是为了季国、为了皇帝陛下着想,可这个醉在温柔乡的主子就是不肯浪子回头。
“陛下,季国已复,您身为一国之君还能去哪里呢?”周远达蹒跚着步子,跪在他面前,“陛下,臣的心愿从始至终只有光复季国一个,您是季国的储君、皇帝,不是傀儡。日前臣的做法多有冒犯,却也是无奈之举,若陛下觉得臣不可饶恕,大可杀了老臣以振朝纲,但陛下您不能离开兖州,不能甩手不干。”
连日的劳顿,周远达的身体状况越发不好,他很清楚,自己已经时日无多了,如今的精神都是靠汤药吊着,但他还不能死,旧国刚复,朝纲未振、朝臣未选、陛下的心也没有定,他若是就这么撒手而去,陛下的下场只会比当年还要惨。再不济,自己也得撑到孙先、慕容康、张绍和袁武到京……
他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一定要撑下去,不论如何,都要撑下去。即便陛下不理解自己,也不能任由他年少轻狂、深陷情爱而铸下大错!这天下,本就该有季国的一寸土地,谁也不能抢走,谁也不能!
“我是季洵,不是季国的皇帝……”
“胡闹!国号已定、年号已出,季国的城池也陆续归顺,您如何不是季国的皇帝!这天下只有一个季国,而季国只有一个皇帝,就是您,季洵季云烽!”
季洵不知周远达是过于激动还是怨怼自己,脸色因情绪激动而异常红润,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口中振振有词,似乎每一个字都把自己的退路给牢牢堵住,让自己哑口无言,半晌,只能轻声表达着干涩的拒绝和不解。
“周叔,我不想做皇帝。”
“陛下,您从出生那一刻,就是季国的储君,是苍天定下的季国之主,这个皇帝不是您想不想做的,而是您必须要做。您不仅要做,还要做好,要带着季国繁荣昌盛,一统中原,为您的父亲、母亲,为那些屈死、战死的季国人报仇!”
季洵不理解周远达为何对复国这般执着,此刻的他不愿意想季国、天下和百姓,他的心里只有那个远在秦国待产的白思兰,他要离开这里到她的身边,他要亲眼看着两人的孩子出生,他还要倾尽毕生所学把孩子抚养成才……他要做的事很多很多,却没有一件与季国皇帝有关。
“陛下……”
“周叔,当年若非和氏满门忠烈,早已没有季洵,咱们不能忘恩负义欺负和氏唯一的血脉!”
周远达似乎对他的话早有预料,从龙案上拿出十八张地图,又猛的拍在案上,“臣不会让天下人戳您脊骨的,这十八座陈国城池,是咱们配合秦国攻下的,我以您的名义都送给秦国了,就是报和氏当年满门忠烈之情,当然,还有秦皇白氏带您离开黑风寨之小恩。放眼天下,哪个国家能以这样大手笔的酬劳去报恩呢?陛下,您欠的,咱们都还了,从今天开始,您不欠任何一个人,您应该保持身心轻松的状态,应该学着如何做一个好皇帝!”
小恩?思兰的救命之恩、知遇之恩、相爱之情、孕育之恩,在周远达的眼里只是小恩?
季洵冷笑一声,他实在没办法以周远达所述的为荣,反以为耻,难道在当权者的眼里城池比忠烈和性命更重要吗?和氏拼死守护季国和自己的时候,并没有想过所谓的酬劳,他们只是凭着一腔热血报国而已,怎么这股感天动地的忠义在周远达的嘴里就成了交易!
“如果我连人都做不好,又如何能做个好皇帝!”季洵冷冷转过身,踏上一节台阶,对周远达道,“思兰怀了我的孩子,如今的我不只是季氏云烽,更是白氏的丈夫、念儿的父亲!如果你逼我做这个皇帝,我只有一死!”
说罢,季洵迅速抽出白胜男为他打造的佩剑,冰冷的利刃架在脖颈上,余光中,他似乎在如镜面的剑刃上看到了白胜男娇羞的模样。
思兰,我说过,就算死,我要爬回你身边!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