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南宫翊晕了好几天，岳明镜只要忙完了就会来看南宫翊，给他弹弹琴。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岳明镜嘀嘀咕咕的念着。
南宫翊木纳地睁开眼睛，眼神恍惚间，好似慕容轩就坐在他旁边正无奈地看着赖床的他。
岳明镜欣喜，“你醒了，你都昏迷好几天了……”
“哥哥……你回来了？”南宫翊抓着他的手腕欣喜道。
岳明镜一愣，叹息道：“翊儿，轩儿他……”
南宫翊心猛地一沉，恍然清醒。
是啊，慕容轩从不叫他翊儿。
南宫翊眼底火辣辣的酸涩，他闭眼不敢去看，也不敢去想，细细密密的痛直达四肢百骸，痛到难以呼吸，每一根头发丝都在颤抖。
“……”岳明镜缄默。
南宫翊睁开眼，“哥哥呢？”
岳明镜道：“不知。”
南宫翊重新闭上眼睛。
他怎么会不知道？只是所有人都不想让他知道而已。
爹爹在害怕什么，明明自己可以救他啊，为什么……
岳明镜走了，南宫翊呆滞了一会儿才起身，他来到慕容轩的屋子，空旷如野，窗子和门大大开着透气，风一吹带动着纱幔飘起，南宫翊又愣神了许久。
书案上青瓷瓶中还插着那支南宫翊送他的桃花，因为施了法术保存才鲜活到至今，如今人去灯灭，那支花也枯萎了。
此时打扫院子的仆人来了，他顺手带走了那支花，南宫翊回过神，“站住！”
那仆人吓了一跳，弯着身子不敢看他，虽说南宫翊平日待人温和，但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得罪他，“少主有什么事吗？”
南宫翊拿过那支桃花，温和道：“你怕也很正常，这房间我来打扫。”
“这……”
“没事，陈叔问起来你就说是我让的，去休息吧。”
“好……谢谢少主。”仆人感激过后便离去了。
南宫翊将花重新插在瓶中，施法让花恢复了生气。
南宫翊默默的做完了一切后，已经是晚上了。
饭桌上，南宫翊盯着慕容轩的那个空位又是一阵出神，罗芙拿着筷子也没动，眼睛红得跟烂桃子似的。
“爹爹，哥哥在哪？”
慕容明重重地将筷子放下，沉声道：“以后不要再提他！”
南宫翊从未见过慕容明对他生气，他张大眼睛有些发愣。
罗芙扯了扯慕容明的衣角，摇头。
慕容明也察觉到自己刚才语言过激，有些歉疚地低下头。
“我想见他……”
“不可以！”慕容明刚愧疚两秒又发火了。
南宫翊心如绞痛，他咬着嘴唇跑出去了。
陈叔都有些于心不忍，连连叹气。
罗芙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缄默不语。
慕容明扶着额头，叹息。
南宫翊跑到藏书阁找着那栏禁书一本一本翻阅着。
红粟在门外等了很久，似乎知道了这件事，她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一阵欲言又止。
“我，听闻巫山有一种秘术，可以让死者……”
南宫翊脸色蓦地一冷，打断道：“不可！我就算再想救人都不可以走旁门左道使用邪术！”
南宫翊来到慕容明的房门外，房内还燃着烛火，他们估计还没睡。
“爹爹，你就让我见见哥哥好不好？万一我能救他呢？”南宫翊跪在门外，乞求道：“你若不答应我就一直跪着。”
忽然，房门被打开了，慕容明此时并未褪去衣衫，应该还没有要睡的打算。
南宫翊眼前一亮。
“你现在学会威胁人了是吧？你娘亲睡了，你要跪就去山下跪，别吵着你娘亲！”慕容明冷沉着脸道，说完便“砰”的一声关了门。
南宫翊瞬间被浇了个透心凉，他默默起身，去了山下。
屋内，罗芙揉着太阳穴，斥责道：“说话那么大声，关个门差点把门给碰碎你这叫我睡了？你平时恨不得把翊儿放在心尖上宠着，这次舍得让他去跪着？”
慕容明道：“慕容轩跪得他跪不得？他既然要倔，就是让他死了这条心！”
“……”罗芙重新躺下不再说话。
慕容明这才反应过来提到敏感的名字，心中内疚，“阿芙我……”
“天生煞气本就活不了太久，一直以来是我们自欺欺人罢了……”罗芙眼角落泪。
慕容明睡到床边搂住她轻轻地安慰。
……
翌日。
“据说，天生煞气的人是活不过成年的，慕容轩死了也好，我心安。”
“是啊，身怀煞气却修仙，他修为再高迟早要走火入魔！”
“那他修魔不就好了？”
“修魔？你要不看看你在说什么？自古仙魔不两立，你看有人会不会杀了慕容轩？”
千禾简直听不下去了，插了一句嘴，“他天生煞气是他的错吗？只要他心怀正道，修魔又怎么样？再说了这和你有关系吗？”
“我呸，我此生最恨魔族之人，他要修魔我第一个杀他！”
千禾吼道：“神经病吧，简直不可理喻！”
“咋滴，要打一架吗？”
千禾站在桌上，“就你这种废物也配让我出手？死一边去！”
“咔嚓”一声，南宫翊掰断了笔，抬眸间，眼神冰冷如霜。
其余人听到了他的动静，纷纷安静了下来，目光朝着他看去。
南宫翊凝视着那个说要杀慕容轩的人，抬手一巴掌扇过去，冷冷启口，“你被欺凌之时，是慕容轩出手帮你，你就是这么在背后说他的吗？”
“南宫翊，我们有话好好说。”
“是啊，不要伤了同门和气。”
有几个人怕事被闹大了，纷纷来劝。
可笑！简直可笑，慕容轩被人诋毁之时怎么没有他们来主持公道？
看热闹怕事闹大这才假心假意劝和？
“当初你被玄成羽欺凌之时，我平生第一次支持他！还有你，他什么时候伤过人？若不是那天玄成羽犯贱扯他抹额怎会有那么多事？”
“他心怀正道，每年山下有天灾他都会去救济世人，连那些凡人都感激他，敬仰他，而你们只会揪着这一件事不放！恶心死了！”
众人都被怼得哑口无言，纷纷愧赧地低下头。
“同为学子，我感到耻辱！”南宫翊厌恶地看了他们一眼，甩袖离去。
2
南宫翊逃课之事传到了慕容明耳朵里，慕容明当即脸都气绿了。
慕容明吼道：“出去！”
岳明镜给他求饶道：“那几个弟子说来也过分，我不是包庇他，他们真的该割舌头了。”
“你也出去！”
岳明镜：“……”
“爹爹那你什么时候让我见哥哥？”南宫翊不依不饶道。
慕容明不说话，摔门而出。
南宫翊垂下头，惆怅失神。
慕容明眼中泪意闪过，他来到冰室，千年玄冰常年不化，越往里面走，越是寒冷，慕容明脚步有些沉重，已经许久没有来这儿了。
玄冰棺材里面躺着一位男子，面如冠玉，肤色白皙，白衣不染纤尘，周身散发着难以掩盖的儒雅之色，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子谦……”慕容明闭眼，“这一次我没话可说……一切都是劫数，可他为何还是这么惨？”
“你死了对你来说清静，可你什么都知道……你就这么躺着就完事了，你儿子自己不教让老子替你教，过分！我忽然有些恨你了……”
慕容明出来时天色已晚，南宫翊还在远处断他的路，慕容明视若无睹，直接绕道走了。
“爹爹，让我见他！”南宫翊不死心道。
慕容明驻足，冷冷回眸，“滚！”
南宫翊道：“睚眦下凡了，他就是高勤，当初是由明泽神君亲自捉拿的，为何……”
慕容明脸色煞白，激动道：“他下凡了？他竟然下凡了！你怎么知道，难道你想……咳咳……”
南宫翊狐疑道：“我怎了？”
慕容明眸子眯了又眯，冷嘲热讽道：“没什么……天界那帮伪君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为非作歹，老子也不管！”
南宫翊脑子一团乱糊，“你知道？可以和我说说吗？”
慕容明心累，“没什么好说的，我不清楚，你自己去看书吧。”
“爹爹！你如今这样怎么救哥哥，拿你的命吗？”南宫翊大声叫住了离去的慕容明。
慕容明脚步一顿，难以置信。
南宫翊道：“人死魂散，肉身也会一同消散，哥哥肉身还在，说明他还有残魂，你要牺牲自己吗？为什么不让我去！”
慕容明转过身气愤道：“再说就给我滚！”
南宫翊一愣。
慕容明离去。
……
南宫翊思潮起伏，看着腰间的玉玦陷入沉思，罗芙还在厨房忙碌着，只是她面无表情地做着，偶尔心口沉重起伏，发出长长的叹息声，似乎在小声抽泣。
南宫翊手指扣着门槛，沉默寡言，有些木讷。
罗芙察觉到动静，收起眼泪，努力挤出一个微笑，道：“翊儿你爹爹一整天没吃东西了，把这个给他。”
“哦……好。”南宫翊接过托盘，嘴唇嗫嚅，欲言又止。
罗芙道：“想说什么吗？”
南宫翊道：“我父亲三百年前就死了，我又是从哪来的，难不成我娘怀了我三百年，况且，我从未见过我爹娘，所有人都说我没爹没娘……”
罗芙抬眸的瞬间和他目光相接，错杂的目光里皆是惊愕。
很快罗芙便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微微一笑，“傻孩子，哪有人生来没有娘的，莫要多想。”
“他们都说我是野种，说我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南宫翊声音哽咽，眸子微微发红。
罗芙温柔道：“别乱想。”
南宫翊垂下眼帘，“我们族人咬耳朵我偷偷听见的，他们说我不是人，是妖怪，他们说吃了我可以成神仙，所以我是个什么东西……”
罗芙闭眼，有些绷不住哭了，“他们怎么敢这样？”
南宫翊期待道：“……那娘亲愿意说出我的身世吗？”
罗芙低头，“你去问你爹爹吧……他若是不愿意说，娘亲也没办法。”
南宫翊颔首，离去了。
慕容明又发了很大的火，他端起汤碗，愣了一下，放下，拿起茶盏摔在南宫翊脚边。
“你能不能别成天瞎想？我不是和你说了吗，你从小体弱多病，太上老君赐你仙丹，你的血才会变成这样，至于你娘亲……她殉情了！”
南宫翊跪下，郑重其事道：“我到底是谁？”
慕容明面色僵硬：“……”
南宫翊见他沉默，心中更有了底，继续道：“我是一朵金莲吗？”
慕容明面色再度僵硬，沉默，扭曲，“……”
南宫翊深吸一口气，“我真身能起死回生……”
慕容明哑口无言，“……”
南宫翊着急，“爹爹……”
慕容明阴冷着脸，一字一句道：“谁告诉你的？”
南宫翊道：“看来是真的。史书上记载的明泽神君曾和睚眦兽有渊源……高勤如此憎恨你……明泽神君就是你吗？”
慕容明深吸一口气，扶着额头，久久不说话。
许久过后，慕容明才缓缓道：“是。”
南宫翊尽管心中猜测，但亲耳听见慕容明承认，还是不由得一震惊。
“可那又怎样，我早已被贬了！我什么都不是！你明白吗？”慕容明眼中满满是憎恨和厌恶。
“但我可以救他。”南宫翊道。
“闭嘴！”慕容明神色僵硬，冷冷道：“南宫翊任何事情我都可以迁就你，唯独这件事我不许！”
南宫翊执拗道：“为什么！”
慕容明凛冽的眼中闪出些许泪花，他斩钉截铁道：“没有为什么！”
慕容明出去了，南宫翊恍然失神地跪坐在地上，看着他的背影，萧索孤寂。
南宫翊跪在慕容明门外，三天三夜，膝盖麻的不能动了，南宫翊也不在意，只要慕容轩能回来，只要他能回来。
岳明镜和千禾在远处担忧地看着，最终只是默默叹息一声。
最后，慕容明开门了，他俯视着南宫翊，“你当真这么固执，死都不肯改变主意吗？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会后悔的！”
南宫翊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失去真身，离成仙难上加难，更别说成神了。”
南宫翊道：“成仙成神我没太多期许，我甚至厌恶！”
最终，慕容明妥协，让他见了慕容轩。
紫竹林除了有一处冰室，还有一处静室，整个房间结了厚厚的一层冰，冰床原本是慕容明拿来解毒，或者打坐用的，此时却拿来保存儿子的尸体。
南宫翊小心翼翼地伸手触碰，千年玄冰的寒意瞬间刺痛他的指骨，南宫翊痛的直冒冷汗，他施了一层法术缓解身体对玄冰的不适应。
南宫翊看着玉笛上的坠子，或许是因为主人死去的缘故，这颗珠子失去了部分光泽，不似之前那般璀璨绚丽。
“是不是不久以后，你也会变得毫无光泽……”南宫翊对着灵珠呢喃道。
南宫翊收起笛子，坐在床边，金色的灵力汇聚于心口，真身若隐若现。
是一朵鎏金莲。
南宫翊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的真身，有些怔愣。
南宫翊施法扯出一瓣莲花，浓稠的液体一滴一滴流了出来。
活生生的血肉被扯下来，南宫翊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整个人天旋地转的。
南宫翊勉强稳着身形，用力咬着下唇保持清醒，直到舌尖尝到了一丝铁锈的血腥味，他猛然松口，又是一阵痛到麻痹的哆嗦。
血淋淋的金莲取出来了，南宫翊呼出一口气，胸口不敢剧烈起伏，只能小口小口呼吸着，全身上下密密麻麻的痛直达四肢百骸，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发颤。
南宫翊将莲花融进了慕容轩的身体里。
刹那间，慕容轩身上泛着浅浅的光泽，脸色也没有之前那么苍白了。
“哥哥……”南宫翊心脏忽起忽落，他仔细盯着慕容轩，眼中起了一层雾水，好一会儿露出一抹笑。
南宫翊握着慕容轩的手，掌心传来若有若无的温热。
南宫翊顿了一下，心中狂跳不止，慕容轩元神正在凝聚，他不会再散了……
南宫翊不敢奢求太多，这便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