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常人眼中,不过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爆竹而已,却让李申之这个穿越者泪流满面。
几个关键词:手持,尾部点火,在空中飞行一段时间,爆炸。
随便拉一个宅男,只要说出以上关键词,他们马上就能得出相同的结论:这就是游击野战的神器,rpg火箭炮。
当然了,禁军手中的爆竹和真正的火箭炮依然有着很大的区别,但这种区别是“一”和“一万”的区别,而不是“〇”和“一”的区别。
虽然从一走到一万,不见得比从零走到一要简单,但李申之看到了爆竹生产背后更深层次的东西,一个最容易被人忽略,却又是最至关重要的东西。
产业工人。
一个地方想要发展某一个门类的工业,或许缺资金,或许缺技术,这些都好解决,只要舍得下成本,资金可以卖地卖资源来招商引资,技术可以花大价钱引进,唯有产业工人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获取。
产业工人,又叫熟练工,那是伴随着工业化进程成长起来的一批人,他们就像田间勤恳的老农民,战场上百战余生的勇士一样,是这个行业的基石,是最为不可或缺的财宝。
更为容易让人忽视的是,产业工人也有自己的“传承”,那是一种师徒技能的传承,一种行业精神的传承。
套用战争中的比喻,资金和技术就是“地”,熟练工就是“人”。
只要有足够多的熟练工,他们可以万丈高楼平地起,靠着自己的一双手建设起简易的生产线,再一步步地区完善,去改进。
而没有这些熟练工,哪怕设备再先进,资金再雄厚,机器开不起来等于零。
漂亮国想要制造业回归,他们不缺资金,不缺技术,却唯独缺大量的产业工人,所以迟迟无法完成制造业回归。
大量产业工人的培养也需要时间,一点都不比造芯片简单。
官府可以大批量地生产烟火,那就说明官府养着一大批可以熟练操作火药加工的产业工人。
有这些产业工人在,对于一心想要发展火器的李申之来说,如虎添翼一般,至少可以省却一大半的时间和精力。
以前只听说过南宋时期的火器很厉害,但李申之没有真正在战场上看到过,一直没有一个直观的感受。
当看到大宋工匠制作的精美烟花之后,他觉得金国人不过是土鸡瓦狗而已。
殊不知,他高兴得有些太早了。
……
临安城中,官府减免了三天的租税,百姓们穿上华丽的衣衫走上街头,到处都是小商贩们,卖着稀奇古怪的玩意。
在节日里,很少有正经花钱买东西的人,大家都喜欢关扑。
关扑就是赌博,小商贩设一个小游戏,跟顾客玩一个小小的赌局。赌赢了一折买货,赌输了原价拿货。
顾客们都想试试手气,绝不是为了贪便宜,而是为了挣个好彩头。因为关扑的输赢可以预示这一整年的运势。
哪怕连输了十局,只要最后一局是赢的,就算是给今年的鸿运开了一个好头。
当顾客赢了之后,小贩也会送上几句吉利话,大家都高兴。
这大过年的,都是图个好彩头。
休息三天之后,所有的艺人们便会集中起来排练节目,等到上元节的时候花车游街。
正月十五是整个过年活动的最高潮,就像《长安十二时辰》中的一样,是全民狂欢的一天。
到了正月十六晚上收灯,这个年便算是过完了。
正月十七日,官家会到各个官署衙门巡视一圈,算是给官员们开上一场收心会,之后朝廷的各个衙门便正式恢复工作。
当然了,这一切都与李申之无关,他有许多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根本没有时间沉浸式地体验一番临安城的新年。
……
看完了烟火,李申之在人群中找到了赵士褭。
由于两人地位相差太过于悬殊,当百官散去的时候,两人距离很远,想要追上赵士褭颇为不易。
好在赵士褭始终挂念着李申之,就像初恋的情侣一样时不时地把目光投向李申之,恰好观察到了他的动静,便站在原地等着李申之。
看到李申之焦急的神色,赵士褭心中跟着紧张起来:“申之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李申之说道:“可以给我调拨几个将作监的工匠吗?”
“你打算做什么?”赵士褭先是一问,随后解释道:“将作监下面的门类繁多,工匠怕不有数万人,你想要哪方面的工匠?”
李申之指了指天上:“能做烟花的工匠。”
“你做烟花做什么?”赵士褭刚问完,随即醒悟过来,又问道:“你可是想制作火器?”
李申之点了点头:“正是,赵相公一定要帮我。”
头一回被人叫“赵相公”,赵士褭心情大好,神色轻松下来,微微一笑,说道:“既然是这样,你又何必舍近求远呢?”
李申之略微激动起来,拉住赵士褭的手,说道:“莫非大宗正手下就有这般人才?你可一定要舍得割爱啊。”
赵士褭趁势拍了拍李申之的手背,说道:“放着你家岳丈不去求,反倒来找将作监的人。将作监的人会做烟火不假,但是岳家军里的工匠直接就会做火器,岂不是用起来更顺手。”
“着啊!”李申之一拍脑门,扔下一脸懵的赵士褭站在原地,一路小跑地回家去,连夜拜访岳飞。
岳银瓶眼看着李申之回到了家中,屁股都没沾地就从小门跑去了岳府,心中不禁气恼:“明明是我的家,你却跑得比我还勤。”
她也不管于礼合不合,跟在李申之后面也回了自己家。
留下李维苦笑着夫妇面面相觑,自顾自地吃起了晚饭。他俩很无奈,管不了这些年轻人。
按照风俗,闺女在初一这一天是不能回自己家的,初二才是回自己家的时候,更严苛的规定甚至不许女儿初一跟自己的父母见面。
这样的规定在最初制定的时候,并不是什么迷信的说法,而是为了让夫妻俩不会因为哪天去谁家而发生争执。
初一去男方家,初二去女方家,按照“礼法”的形式规定下来,大家谁也不要争不要抢,官府就是这么规定的,谁违反了要坐牢,充分体现古代法律体系“礼”“法”不分家的特色。
岳飞暂时还是戴罪之身,身上没有什么职位,所有的官阶爵位待遇都处于暂停状态,自然没有资格参加大朝会,便安心地在家中安享天伦之乐。
三十四岁的年纪就能含饴弄孙,让李申之颇为羡慕。
李申之赶到的时候,岳府刚刚准备开席。
都说女人出嫁一定要离家近,这样方便蹭饭,岳银瓶就是完美的诠释。
岳飞看到李申之进门,高兴地招手:“饿了一天吧?快进来吃饭。安娘,再去填两副碗筷来。”
岳安娘出门唤了个丫鬟去安排,岳家众人挤了挤,多腾出了一个位置,让李申之夫妻俩坐下。前几天这里原本就有岳银瓶的位置,只需要多出李申之的位置就够了。
岳飞参加过朝会,身为枢密副使的他能分到荤素搭配的祭品,即便如此都觉得难熬,更别说处于中低层地位的李申之,赶紧招呼自己的二女婿吃口热乎饭。
李申之却对满桌的美食视而不见,直奔主题地问道:“我想要火器营。”
岳飞说道:“你要火器营作甚?我尽量多给你调拨一些背嵬军。”
背嵬军是岳家军里精锐中的精锐,其选拔相当之严苛。
想要成为背嵬军,首先要在战斗中有突出表现,也就是说先要有战功,才有资格入选背嵬军。在有资格的士兵中再经过层层筛选。
背嵬军的名称来源于西夏的党项语,其含义是给主将背酒瓶的人,引申为亲信之军,在北宋最能打的西军之中率先叫响。
到了南宋,最先设置背嵬军的是韩世忠,韩家军中的背嵬军是韩世忠的家底,更是他带着一半空编的军队还能打胜仗的最大仰仗。
韩世忠最擅长的打法只有一个:吃空饷的军队在后面掠阵,他亲自率领背嵬军直冲敌方中军搞斩首行动。
岳家军中的背嵬军,就是跟韩家军学的。
既然是精锐,其待遇也非常之好。哪怕是背嵬军中普通的士兵,其地位和待遇也要超过普通军中的低级将官。
不料李申之却不领情,梗着脖子重复道:“我就要火器营。”
岳云有些不悦,轻喝道:“莫要不知好歹。”他是岳家军中背嵬军的统制官,兼领背嵬军中步军。
在赢官人眼中,能调拨一百背嵬军给李申之,只要李申之不去跟金人硬扛,基本上可以在应天府横着走了。
熟料李申之不领情,分明就是瞧不上他的背嵬军。
李申之压根没有搭理岳云,目光继续盯着岳飞,等着岳飞肯定的答复。
张宪在一旁看到了一些端倪,打圆场道:“申之为何非要火器营?可否说说你的想法,我们为你参谋参谋。”
张宪觉得李申之是一个从来没有带兵打仗过的雏儿,他们岳家三个人都是久经战阵的宿将,得听一听李申之的想法,然后好好地给他辨析一下利弊,有助于李申之的成长。
李申之说道:“我要造火器。”
这也就是赵士褭不在,不然的话一定会倾尽全力帮助李申之造火器。
岳家军的三巨头没有亲身体会过李申之点石成金的神奇之术,并没有把李申之说要造火器放在心上。
火器么,他们见过,用过。好用是好用,但也就那么回事。
岳飞经过张宪的提醒,也意识到了李申之的状态,问道:“那你倒是说说,你打算造什么样的火器,在战场上怎么使用?”
李申之说道:“如烟花一般,把弹丸发射到敌军阵中,在敌军阵中爆炸来杀伤敌军。”
“不就是霹雳雷么。”岳云嘟囔一声,语气中尽是不屑。
岳飞点了点头,说道:“此法在攻城战和守城战中好用。但若是两军野战,一则火器发射过慢,二则杀伤力有限,三则不易保存,带得多了反倒是累赘。”
李申之皱了皱眉头,理解了岳飞的意思。
火器的发展经历了漫长的过程,光是火器的击发速度,就经历了好几代的演变,经过了一百多年才终于达到了“瞬时击发”的效果。
而杀伤力就更好理解了,黑火药的爆炸力十分有限,跟后来花样百出的各类炸药差出了好几个数量级。
岳云说道:“霹雳雷发射不过百步,到敌阵中爆炸也不过能伤及方圆数尺之人。若是遇到敌军的铁浮屠,一个人都伤不了。”
岳云根据他的战场经验,道出了他对霹雳雷的认识:射程短,杀伤力小。
按照岳云的描述,霹雳雷爆炸的杀伤范围不过短短数米,且只能造成皮外伤。要是敌人穿着盔甲,直接可以免疫伤害。
岳云率领的背嵬军就是重甲步兵,霹雳雷在他的重甲步兵眼中,就跟个屁差不多。
李申之说道:“若是我能将霹雳雷的射程增加十倍,将其爆炸威力也增加十倍呢?”
“此话当真?”岳飞究竟还是不太信任李申之,担心李申之对火器的期望太高。
“我有三个秘籍,”李申之神情笃定地说道:“第一,我有威力更大的火药配方;第二,我知道如何制造钢桶代替竹筒发射霹雳弹。”
宋朝的火器虽然发达,但是发射器具多用竹筒。
当时的冶炼工艺还无法批量制造合格的金属发射筒,于是干脆使用竹筒,只当是一次性的武器罢了。反正竹筒用完了之后还能修篱笆,还能当柴烧。
宋人对商业经济的运用达到了极致,纸甲也是在这个时代开发出来。在满足实用性的同时,最大地节约了成本。
李申之的前两个秘籍已经可以让岳飞三人很惊讶了,第三个必定是压轴的秘籍,肯定比前两个秘籍更加厉害,难不成不用点火吗?
李申之说道:“这第三个秘籍,就是不用点火,只需要扣下扳机,霹雳弹立马发射,就如同弩箭一样。”
扳机的使用早已在弩上普及,是以李申之这样的比喻,岳家将领马上就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三个秘籍说完,岳家将神态各异。
岳飞若有所思,把玩着手中的酒杯。
岳云收回了刚才的蔑视,神情变得有些激动。
张宪张口欲言,先看了看岳飞,又看了看岳云,焦急万分。
良久,岳飞说道:“我还是给你派背嵬军吧。”
“父亲!”
“岳父!”
“岳父!”
三人同时求情。
“急什么,听我说完。”岳飞笑了笑,放下手中的酒杯:“火器营在岳家军中向来地位一般,不像背嵬军即是精锐也是亲信。既然你这么想要火器营,不妨去跟韩世忠要一些,让张浚想想办法也能搞点人,就不用占用背嵬军的名额了。”
“小婿多谢岳父!”李申之心情大好。
虽然索要火器营的道路十分坎坷,从赵士褭转到岳飞,又从岳飞转到了韩世忠和张浚,看似像是踢了一大圈皮球,实则每个人都在尽全力地帮他。
所有帮助李申之的人,都觉得他是应天府的柱石,是大宋的未来。
岳银瓶乖巧地给父亲斟了一酒,又给兄长,姐夫和夫君各自斟酒。
岳飞端起酒杯,心情大好,意气风发道:“开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