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李申之让张牧之先把可靠的人手挑选出来,好进行下一步的计划。
临别之际,张牧之愁容满面地对李申之说道:“俺心里一直悠着一件事,还请公子上上心。”
张牧之向来对李申之毕恭毕敬,很少用这种半命令的的口气说话。
李申之感受到了他态度中的重视,暂时放下手中的其他事情:“什么事这么重要?”
张牧之说道:“自从当年杜充掘了黄河河堤,河水年年泛滥,时常流到江淮之地,应天府也在洪涝泛滥区域之内。公子若是要修堤筑坝,还需早些行动才是。”
“哦?”李申之有幸在视频小软件上见识过洪涝灾害的严重性,在现代社会中尚且会造成那么大的灾难,更何况在一千年前的大宋朝,在百废待兴的应天府,便焦急地问道:“你知道该怎么修堤坝吗?”
张牧之说道:“俺早些年跟着巡河的官吏混过,知道些其中的道道。若是在杜充掘黄河之前,只需要把堤坝的薄弱处加固一番便可。但是现在黄河决堤,河水没了约束到处乱窜,只加固河堤反倒没用。想要防备洪涝,有两种方法,不知公子打算选哪一种?”
在北宋朝时,黄河的水患大体上得到了控制,大约从郑州开始便一路北上,从山东入海。
但是自从杜充掘了河堤之后,黄河开始向东南方向流,在江淮一代肆虐,最后借淮河河道入海,史称“夺淮入海”。在这段时期,黄河的泥沙在淮河水系中淤积,对淮河水系造成了巨大的破坏。
等到后来金人占据了黄河流域,更是置黄河于不顾,任其随意肆虐。
在金人看来,一条肆虐的黄河才是好黄河,可以削弱宋人,是以他们更懒得治理黄河。
在元朝更是如此。
直到明朝时期,华夏人重新在中原大地上建立了大一统的国家,才开始逐渐加固黄河堤坝,让黄河不再年年泛滥。等到潘季驯发明了“束水攻沙”的策略,黄河中的泥沙才逐渐得到了控制。
到了民国,某人又决了黄河大地,一时间荼毒生灵无数。
直到当代黄土高原上的植被得到了恢复,黄河中的泥沙才得到控制,而黄河才不成为洪涝灾害的源泉。
黄河的成功治理,是集国家意志为核心,以科学的方法,由几代人艰辛的努力才得以达成。
如何预防黄河的洪涝灾害,仅仅凭借身处下游的应天府,以及应天府一州之力,想想都让人有些绝望。
没想到张牧之竟然有方法能治理洪涝,倒是一个意外惊喜。
李申之不懂就问:“都有什么方法?”
张牧之说道:“这头一个方法较为稳妥,乃是筑城法。在乡民集中的区域筑起一坐小城,等到洪涝灾害来临之时,将乡民们聚拢在城内,然后关闭城门,用沙袋将城门的缝隙堵死。等到洪灾过去之后再开城门便好。”
李申之脱口问道:“那若是城门漏水呢?”
张牧之道:“没有不漏水的城墙,只是些许的漏水并无大碍。只需要另派人守在城门口,一旦城门口积水过高,便组织人手在城墙上将水吊起倒回城外便可。”
“平日里也可以将粮食和器械存放与城中,这样即便是发生洪灾,也不会断粮。”李申之引申了自己的想法,忽然想到一个疑问,便问道:“可是百姓如何知道洪水何时会来?何时该到城中躲避?”
古代没有卫星云图可以预告天气,无法估测未来一段时间内的降水量,更无法预测洪水的到来。即便是在二十一世纪,预测洪水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张牧之说道:“虽然无法预测洪水何时到来,但是到了雨季之后,只要雨势稍大,洪水十有八九要来。公子只需要知会乡老,让雨水稍大之后便即刻组织百姓进入城中便可。如若雨过天晴洪水未来,再让百姓出城便是。”
这不得不说是现有技术水平下最天才的想法。
黄河决堤已是事实,每年发生洪涝灾害是大概率事件,多防备着点总没有错。
虽然十次下雨最多有七八次会引发洪灾,但十次下雨一定要躲避十次,多躲避的那三两次是值得付出的小小代价。
向李申之解释完,张牧之继续说道:“只不过筑城成本不低,不仅需要财力,还需要动用大量的人力,在短时间内筑城颇为不易,此时还需公子与那张相公好好说道说道。”
古时候筑城倒不一定费钱,但是一定很费人。在张牧之看来,想要让应天府不受洪涝灾害的影响,非尽全府上下之力不可。
李申之深以为是,继续问道:“那第二种方法呢?”
张牧之说道:“古人尝说‘堵不如疏’。头一种方法虽然能保住百姓,但却保不住地里的庄稼。若是农田每年都被洪水这么糟蹋几次,用不了几年咱全都得被饿死。而这个疏之法,虽然管用,却有些缺德。”
“哦?”李申之倒是好奇:“怎么个缺德法?”
张牧之说道:“咱们只需要依据应天府的地形,沿着地势高的地方围起一道堤坝,把洪水引到别处。然后再将应天府内的河道疏浚一遍,保证自家地里不积水,这样一来便不怕那洪水肆虐。”
没想到张牧之这个土匪出生的人,竟然比许多地方父母官都要有良心。
一个土匪都知道把祸水引到别处有损阴德,而许多地方官却堂而皇之地以邻为壑,干着损人利己的事情。也不知到底谁是官,谁是匪。
看到李申之脸色有些犹豫,张牧之说道:“不过现如今应天府周边也没甚百姓,把洪水引向别处也不会造成多么大的损害,倒是也可以一试。”
李申之拍了拍张牧之的肩膀,说道:“明白了!稍后我就会与张相公商量此事。”
丝毫没有耽搁,李申之简单地布置了一下工地的施工方案,便骑马回城找张浚去了。
与张浚陈述了张牧之的话,两人简短地讨论了一番。
两个方法的利弊很快便琢磨出来。
简言之,头一种方法用起来简单,施工难度低,但是对应天府的生产破坏比较大,不是长久之计。第二种方法效果更好,但是施工难度太大,并且以邻为壑的名声不太好听。更重要的是,把洪水引去的地方,日后也会是应天府的管辖范畴,总有种自己给自己挖坑的感觉。
最后,李申之说道:“好叫张相公知道,想要真正解决黄河水患,有两件事非要做到不可。”
张浚正愁得眉头不展,问道:“哪两件?可有把握做到?”
李申之面色郑重地说道:“把握自然是有,但绝非一两年之功。”
“申之且说。”张浚腰杆挺直,身子朝前挪了挪。
李申之说道:“头一件,便是把杜充掘开的堤坝给堵上,让黄河重回故道。这样一来,只需要加高黄河两岸的堤坝便好,其他地方再无大洪涝的威胁。”
黄河的掘口现在金人的地盘内,想要堵住这个决口,非金人同意不可。
张浚觉得这个法子有些不太现实,便问道:“第二件事是什么?”
李申之说道:“在秦晋之地广植树木,等树木的根扎入当地的黄土之后,不论是泥沙还是雨水,都会被留在树根周围。这样一来,不论是黄河的水量,亦或是河水里的泥沙,都会大大减少。”
好吧,更不靠谱。
李申之口中的第二件事,正是现在治理黄河的根本之法。只不过这样的法子堪称世纪工程,岂知一两年无法见效,便是一二十年也不见得能见效。
张浚也知道,第二种法子的确是釜底抽薪之法,然而耗时耗力,非几十年功夫不能见效。
张浚说道:“申之的法子颇为深谋远虑,也着实看到了事情的根本。但是施行起来有多难,申之心里也有数吧?”
李申之应道:“最大的难处就在于,不论是秦晋之地,还是决口的滑县,都在金人的控制之中。想让金人帮咱们治理黄河,无异于痴人说梦。”
张浚点头道:“正是如此。你打算如何应对?”
李申之说道:“下官与那金人有些交情,可以先与他们诉说治理黄河之事,到时他们必然不允。然后下官再趁机提出筑城之事,想必他们再没有推脱的言辞。”
张浚说道:“这么说,你是打算去开封城一趟了?”
李申之说道:“也不一定去。就算去,此处距离开封很近,打个来回不过一天时间。”
张浚推开如山的公文,说道:“那就辛苦你了。”
李申之赶紧抱拳,谦虚道:“这是下官分内之事,当不得张相公如此礼遇。”
张浚看到眼前这个英姿勃发的年轻人,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朝李申之点了点头,张浚道:“去忙吧,有什么需求尽管提,本府优先满足你。”
“谢张相公。”李申之一抱拳,出了府衙,然后马不停蹄地又去了工地。
黄河的这次改道,对华夏历史的影响是深远的,甚至对山东、江苏一代的地形都产生了深远的改造。
翻开地图来看,在山东省泰安市东平县有一个东平湖,那是黄河边上的一个小湖。
当把地图的视野拉远到足够大的时候,便会发现,黄河从东平湖这里仿佛拉出了一条分支,就像一条“支流”似的。在这条“支流”上,还有微山湖、骆马湖、洪泽湖。这便是黄河肆虐之后留下的一条故道,与京杭大运河暗合。
肆虐时的黄河便是这样,随意地侵夺河道,用她庞大的泥沙将一条小河的河道淤积之后再转向另外一条河道。
想要黄河下游的百姓安定生活,治理黄河便是一件必须要做的事情。
然而治理黄河非一时之功,至少要等到灭掉金人以后才行,李申之只能把这项宏达的工程暂且搁下。
回到工地之后,他也没打算亲自去开封与金人商讨治理黄河之事。
不是他不想去,实在是顾不上。
刚好在工地遇到了前往应天府述职的黄庭,李申之便委托黄庭替他走一遭,充当一日使者去与金人商讨治理黄河事宜。
黄庭毫不迟疑,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当一个人可以带领大家从胜利走向胜利的时候,所有人都会默默地支持他。
等李申之回到工地,张牧之的人手已经选好。
李申之给他们安排的第一项工作不是建造机床,而是大规模生产水泥。
自己手中掌握的产能太低,实在是没办法把摊子铺得那么大。
李申之最后选择了筑城的办法来抵御洪水。
倒不是说他有多么地高尚,不愿意荼毒邻居,而是筑城还有另外一项作用:抵御金人。
正好拿抵御洪水的理由来筑城,这样等金人大举犯边的时候,胜利的把握就会更高一分。
筑城的方法有很多,有夯土法,有砖石法,却都耗时耗力。
李申之打算用上现代的方法:混凝土浇筑法。
好在从李氏庄园来的工匠们,有许多都是水泥生产线上的老工人。
这些珍贵的熟练工们一人带了三个徒弟,很快便建立起了一条条的水泥生产线。
用不了五天时间,第一批水泥便顺利下线。
……
大基建的过程中,李申之始终将邵继春带在身边。
邵继春时不时地就会让李申之产生一种感觉:这家伙比自己都要懂工业化的密码。
水泥的生产线,向邵继春展示了工业生产的威力,李申之顺势启发道:“邵兄,你说有没有这样一种东西,它的成本很低,但是生产难度又比较高,同时呢,这东西又很畅销,能卖得满天下到处都是,甚至还能远洋海外,换回许多咱们这里珍贵的商品。”
邵继春丝毫没有犹豫,说道:“有啊!”
李申之的那番描述,其实是隐晦地对英国纺织品的描述。
纺织品的原材料是棉花和羊毛,非常地便宜。英国的规模化生产以及先进的纺织设备,相比较别的地方手工生产来说,也称得上生产有门槛。而英国更是依靠这些物美价廉的纺织品,收割着全世界的财富。
所以说,纺织品才是开启工业革命的一味药引子。
在之前的不论农业革命也好,光荣革命也罢,真正引爆英国工业革命的,其实是纺织品的利润,正是高额的利润,才让英国资本家们有动力不停地提高产量,改进生产技术,一步步地推动工业进步。
邵继春毫不犹豫的回答,反倒让李申之惊讶不已,难道宋朝真的是为工业革命做好了完全的准备,甚至连药引子都有了吗?
“是什么?”李申之迫不及待地问道。
“瓷器啊!”邵继春理所当然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