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没有高楼,最高的建筑物是一座佛殿。
除了虔诚的朝圣者,还有很多慕名而来的游客。
不知不觉,来到了中心大殿,满壁神佛,眼底无光,无欲无求。
可想要无欲无求,不也是有所求,有所欲。
想到这里,许流星觉得索然无味了,许骆不知道去了哪里,两人走散了,佛殿不允许走回头路,她只好独自出去。
高海拔地区的阳光热烈又刺眼,在寒风中,透着冷意。
一位老者背靠红墙,缩在角落。
许流星从他身边走过,听他苍老低沉的声音响在耳侧。
“姑娘,你命中带煞,要失至亲,失所爱!”
许流星停下脚步,回眸看他,老者头发花白,衣衫褴褛,神色肃穆。
那双眼睛,浑浊不堪,瞳孔是白茫茫的一片。
许流星扶额,心道,这里不是盛行佛教吗?怎么道教的也来凑热闹了?
她从不信这类神神叨叨的东西。
失至亲……
许流星眉头微蹙,站到他身边,没别的意图,她要等许骆,在哪里等不是等。
来来往往许多人,但老者再未说过一句话。
他手边放着一个馒头,缺了一角,沾满尘土,蚂蚁也往上爬。
骗子并非生来就是骗子。
许流星四下看了看,买来一份盒饭,塞进老者手中。
“老先生,吃口饭暖暖身吧!”
老者仰面,白茫茫的眼眸中有片刻的惊疑,他反手抓住了许流星的手,动作很快,盒饭被打翻,扣在衣服上,腾着热气。
那双手,堆满厚茧疮痍,形容枯槁。
许流星吓了一跳,猛地甩开他的手,整个人触电般,心有余悸地往后退了两步。
老者怅然一笑,淡淡道:“是带煞的命,却有逢凶化吉的运,你的命格很好。”
许流星叹气。
失至亲,失所爱,这么好的命格给你你要不要?
前言不搭后语,骗术糟糕得一塌糊涂,难怪会如此落魄。
“流星!”许骆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他个高,长得也好看,在人群中,很显眼。
而他身后,日落的余晖给殿顶镀上金光,一群候鸟盘旋在湛蓝的天空,绕着那片金光,转了一圈,又洒向广场。
那一年,他们在小城过了一个春节。
树梢和居民楼顶上挂满五色经幡,为古城平添一份热烈。
天空永远是湛蓝的,广场上的候鸟转着一个又一个的圈。
春天还没到,许流星就怀孕了。
这是一场纯粹的意外。
两个性取向正常的成年人,因为肉体的需求生出相互依靠、相互取暖的欲望,但不过涸泽而渔,饮鸩止渴。
一年的朝夕相处,许流星早已消解了玩弄人心的恶劣心思,但她始终相信,两人不过结伴而行的陌路人。
旅程终会有结束的一天,他们也会在旅程结束时自然而然的分开。
没有爱情,却生出了结晶。
这是一颗错误的果实。
有一瞬间,许流星想要逃走。
她有信心独自生下孩子并将他抚养长大,但是,他会不会又成为另一个许流星呢?
在医院,他们遇见了许骆的朋友,梁霄,医药公司的技术总监。
数年未见,他们从学校聊到了工作,等到菜上齐了,梁霄提起了许骆的父母。
“上次见到许叔叔,他两鬓都斑白了。”
许骆夹菜的手顿了一秒,咧开嘴没心没肺打趣道:“他都六十岁了,两鬓还不白那不成妖怪了。”
梁霄抿了口酒:“你小子永远那么没良心!”
许骆埋头吃菜,心情有些低落,他不是一个擅长掩饰情绪的人。
“对了,我已经当爹了,你……总不能一直当个流浪汉吧?”
闻言,许流星略微有些惊讶。
他们是同学关系,许骆不过23岁,粱霄如果和他同龄,这么年轻就结婚生子的成功男人,真是少见。
许骆停下来,歪头看了一眼许流星,眼底荡着暖洋洋的笑意,模样看起来甚至有点傲娇。
“当爹?我么?”轻柔如羽的调子,缓缓拂过许流星的心口,“也快了。”
梁霄愣了愣,茫然地扫了一眼许流星,冷淡的目光像是冷哼了一声。
许骆没看到他那道不算善意的目光,从菜碟中挑出一块肉夹给许流星,声音懒懒:“别只吃菜,多吃点肉。”
他笑眯眯的,眼角的柔情藏不住,没由来的提了句:“我想要个闺女。”
梁霄的筷子停在空气中。
他很难相信,京平大学的天才,从来目中无人、高高在上的许骆,能说出这样露骨的话。
“许小姐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吧?” 梁霄放下筷子,饶有兴趣地看着许流星。
许骆的目光冷了一度,收起笑意回应他:“嗯?流星长得好看,一见钟情而已。”
梁霄轻声一笑:“别生气啊,我只是好奇。”
生气?
许流星抬眼看了看许骆,她没感觉身边的人在生气。
“赤裸裸地盯着别人的女朋友,是很不礼貌的行为。”许骆往梁霄的碗中扔了一筷子的辣椒,“收起你的目光。”
好像是有些生气……
梁霄吃了瘪,向许流星点头致歉,然后又说:“安静进了你爸的团队,她……”
“提她干嘛!”许骆冷漠地打断他。
梁霄也冷了语气,固执的继续没说完的话:“她一直在等你!”
许骆默不作声,那顿饭吃到后面就有些冷清了,两人都有些不悦。
许骆喝了酒,回到家就窝进了沙发。
他睡觉很安静,即使醉了也安静,呼吸声几不可闻,像是死了一样。
许流星给他盖上了毛毯,熄了灯,坐在沙发一角。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映在他轻颤的睫毛上,很少有男人的睫毛长得那么长又那么浓郁。
即使蓄着长发,扎了小辫,他依然是内敛而含蓄的性格,看得出来,是出身于家教严谨的家庭。
她仔细想了想与许骆的相识和相处,最后只总结了三个字:不后悔。
第二天清晨,许流星从床上醒来,床头柜放了一杯温热的白开水。
许骆端着一碟牛奶馒头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拿起一个放到她嘴边。
“安静,是邻居家的姐姐,两家父母交好,自作主张给我们定过婚事。”
“但我从未承认过。”许骆觉得好笑,“都什么年代了,我不可能娶一个自己不爱的人。”
许流星伸手捏住嘴边的馒头,又放回碟子,“为什么说这个?”
“你……毫不在意吗?”许骆眸子暗了暗。
许流星诚实地摇了摇头。
“算了。”他站起身,将额前的碎发抹到头顶,仰着头笑了笑,像在自言自语,“来日方长。”
后来,许骆找梁霄介绍了一份工作,地点在京平。
那几年,z国处于高速发展的时期,但首都京平、东都滨海和南边的陇港依然是经济最繁华的城市。
关于孩子,许骆只字未提。
饶是许流星再迟钝,也理解了他的心意。
但他们毕竟只是萍水相逢。
她无法心安理得利用许骆的温柔和善良。
他一定会拥有一个像他一样的女儿,但她许流星不会。
卑劣的种子,开不出美好的花。
所以,许流星不告而别了。
她把车卖了,留了一半的钱给许骆,自己找了个诊所,处理掉了腹中的累赘,去了离京平尚有些距离的滨海。
跨越无人区时,许流星俯瞰着大地。
底下是一片苍茫的灰,山脉高低起伏,飞机好几次都像是要撞上高耸的岩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