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会结束后的第三天,许流星如期收到了杭敬平的第一笔租赁款,整整一百二十万。
算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新的住所也终于确定下来,照例是贫民窟,一栋上了年龄的老楼,一间扩建在顶楼的独立小屋,两居室的格局,有一个很大的开放式露台,也有单独的厨房和卫生间。
站在露台上,视野开阔,甚至能看见“坤衡国际”那幢高楼。
和滨海的房子相比,美好得不像话。
房间里有着原租户留下的一应用具,所以只需要添置一些基础的生活用品,许流星一阵忙碌,待收拾妥当,已至深夜。
深夜的陇港,一半灯火璀璨,一半静谧无声。
老楼的隔音效果等同于无,楼下陆续有脚步声、关门声响起,仿若响在耳边。
许流星躺在床上,左右翻滚,像一条油锅里煎炸的鱼,老旧的床也配合着她的动作,发出“咔哧”声响。
思来想去,她坐了起来,点亮手机,把这里的地址编辑好,发给陆拙。
短信刚发送完毕,头顶“滋滋”一声响,天花板上那盏本就昏沉的灯终于灭了,与此同时,墙外响起一阵低沉的呜咽声,在漫长的黑暗中显得凄厉又诡异。
许流星从包里翻出手电筒,拉开窗帘往外看了一眼,她房间的窗户正对露台,虽然装上了铁网,但都残破生锈了。
能不能拦住贼还说不好,但鬼肯定是拦不住的。
许流星走出门去,扶着门把手,举着手电筒把堆满杂物的露台晃荡了一圈。
手电筒电量告急,光线昏昏沉沉,什么也看不清楚。
她垂眸,调了调亮度,关掉,又打开。
抬眸,微弱的灯光下,冒出一张人脸,披头散发,面容惨白,眼底飘黑,红唇如焰。
吓死她算了。
许流星猛地往后弹开一步,心脏跳到嗓子眼,一个短促而尖锐的“啊”不受控地蹦了出来。
“啊?吓到你了?”女人满身疲态,将右手勾着的高跟鞋换到了左手,双目无神地看着许流星,“你就是我的新室友吗?”
许流星竖起的寒毛还没软下去,失魂的“嗯”了一声。
女人懒懒地眨了眨眼,伸出手,指甲又尖又长,涂着厚厚的一层红色指甲油:“你好啊,我叫张今羽,今天的今,羽毛的羽,你也可以叫我鲸鱼。”
“你好。”许流星把手电筒换到左手,握了上去,虽然在尽量避开她的指甲,却还是被戳到了,“我是许流星。”
“很高兴认识你,流星小姐。”张今羽像机器人一般弯了弯唇角,眼皮耷拉着,像是下一秒就要睡着,“这么晚了,你要出去?”
“不是,外面有奇怪的声音,我出来看看。”
说着,许流星打着手电筒在露台又晃了晃,那诡异的声音在角落弱弱地响起。
“嗯?”张今羽把高跟鞋扔在地上,踩了进去,然后朝着那个声音走去,“又是那条野狗吧。”
她掀开角落堆着的一块木板,往旁边一靠,却没靠稳,直接砸在了别的杂物上,传出“啪”的一声巨响,尘土飞扬,落了两人满身。
“哎呀,不好意思,你得再洗洗了。”张今羽回眸,眯了眯眼,笑得没心没肺。
“……”许流星被灰尘呛得轻咳了一声,露出僵硬的一抹笑。
木板下是一张斑驳肮脏的单人沙发,上面蜷缩着一只更加斑驳肮脏的狗。
手电灯光直直的打在它身上,受到惊吓的狗站起来,它皮包着瘦骨,缩着背脊,瑟瑟发抖,却仍恶狠狠地冲着她们呲牙呜咽。
“果然。”张今羽似乎认识它,弯腰从身侧随便捡了根木棍,面无表情地向它捅过去。
“等一下。”许流星拉住她,突然同情心泛滥,“怪可怜的。”
那狗生了严重的皮肤病,皱巴巴的皮上一块有毛一块没毛,有毛的地方毛都粘成了一团,没毛的地方生满疮疡,溃烂流脓。
一只眼睛不知好坏,糊满了褐色脓液,另一只眼睛完好无损,但黯然无光。
“这狗浑身毛病,还怎么都撵不走。”张今羽语气有些恼,但她困极了,撑不住打了个哈欠,“那你自己看着办吧。”
她把棍子递给许流星,挪着疲惫的步子,进了屋。
人与狗对峙了近两个小时,熬得人困了狗也困了。
最终是狗妥协了,它呲牙咧嘴地被许流星套上麻绳,又呜咽着一步一步挪进卫生间。
许流星用肥皂给它洗澡,承受着它全程的怒意和威胁。
但那狗始终没有真的咬她一口。
第二天一早,许流星牵着它找到一家动物医院,又是打针又是泡药,医生还给它做了一个全面检查,一通折腾下来,花了她不少钱。
回家途中,一辆锃光瓦亮的豪车堵在路口,“嘟嘟”按了两声喇叭后,熄了应急灯。
陆拙一身黑,埋头从车上下来,伸手抬了抬鸭舌黑帽,露出一双爬满血丝的眼,眼周飘着团团乌云,像是几天几夜没睡觉。
“你……吸毒了?”许流星牵着狗,扯了扯绳子,狗停在她腿边,听话地坐在地上。
陆拙轻啧一声,“怎么和你拙哥说话的?”他扬了扬音调,却难掩倦色。
“拙哥?”许流星轻哼一声,“咱俩不见得谁比谁大。”她不服气,毕竟总有人说她老。
陆拙勾着唇,眼角带笑,一句话脱口而出:“说什么呢,哥比你大三岁呢!”
许流星眸色一凉,声音淡淡:“你查我。”
陆拙转了转眼珠,看似坦然:“赵家寨子你睡着的时候,我小小的瞅了那么一眼你的身份证,而已。”
漫不经心的语气,只有尾音拖得又重又长。
那狗站起来,清理干净的狗脸上,仅剩的那只眼睛透着凶光,不怀好意地瞪着陆拙。
许流星牵起狗,抬腿往家里走,没有半点要责怪他的意思。
再往里的小巷路窄,车进不去,两人和狗正好并排走。
陆拙的目光落在那条狗身上,满是嫌弃:“哪里捡来的丑东西?”
小狗像是听懂了,没等许流星开口,先吼了他两嗓子。
“说你丑,你还不乐意了?”陆拙双手插兜,吊儿郎当地和一条狗较劲,“说了建国后畜生不能成精,独眼狗,你不但成精,还成了丑八怪精?”
他哈哈笑了两声,像个白痴。
许流星微微蹙眉。
“这狗叫什么名?”
“查到什么了?”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音量差不多的两句话撞到了一起。
许流星先回答:“许愿。”
陆拙差点儿没反应过来,“……”,这女人放射弧是不是太长了?
只有那条狗在听到自己新名字时,飞快地摇了两下尾巴。
“说吧,你查到什么了?”许流星又耐心问了一遍,表情不咸不淡。
陆拙一身疲色褪去了些,看起来还挺认真:“你的档案比我脸还干净,我能查到什么?”
“承认吧陆拙,你起码三天没洗脸了。”许流星毫不留情地嘲笑他。
“流星。”陆拙像是尬住了,他长眉一抖,笑了笑,半晌,才道:“你一直都叫许流星吗?”
周围安静了那么几秒,明明短暂,却又漫长。
整条小巷没有别的人,正午是穷鬼们睡觉的时间,老旧楼房重重叠叠,挡住了阳光,空气阴沉又燥热,斑驳的墙壁里隐约有呼噜声,像是猪在拱馊饭。
“不是。”许流星开口,她拽紧了手中的绳子,像是怕狗突然跑掉,“我叫许罪。”
“犯罪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