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流星醒神,猛冲到喉咙口的心脏噗通一下归位,她缓缓转身。
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
七九依然是一身黑,鸭舌帽压得很低,淡薄的月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拓在他身上,拓出一道清冷又深邃的轮廓。
他微微俯身,但许流星依然看不到他的眼睛,只有漂亮的下半张脸,唇角勾人的扯了扯:“在表演梦游吗?”
许流星:“……”
“姐姐?”他唤她,又评价道,“这样的演技不够看。”
许流星没理会,她环顾四周,然后低声问:“你怎么在这里?这外面都是监控!你……”
七九竖起手指,轻轻放在自己的唇上。
许流星立即噤声。
他放下手,站直了,但依然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看她一脸慌,像是笑了一声,然后绕开她,往前面走去。
许流星意识到他在捉弄自己,但也不敢抱怨什么,只能追上去:“你不是说前面是……”
墓地。
这深深夜色下,她都不敢把那两个字说出来,仿佛一旦说出来,就会有怨灵缠上她。
但七九没理她。
密林环绕下的墓地,却是平坦而开阔的,绿草茵茵,花香阵阵,陡然拔高了山间的温度,像踏进了暖春,每一座坟,都隔着一段距离,建得各有风格。
但七九径直略过了这片墓园,往前是一条小溪,小石块落在其中,铺出一条蜿蜒的路,月光没有遮挡,映得溪水波光粼粼,像是撒了片银粉。
溪水另一边是一片假山石,后面……竟然藏着一片桃花林。
茵茵绿地里埋着无数盏太阳能灯,是兔子形状,形态各异,要么趴在地上吃草,要么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嬉闹。
连续几日的晴天暖阳,蓄到充足的能量,光线明亮,又是偏暖的色调,照亮了这片桃花林。
墓地在中央,石碑前还放着新鲜的花,但只有一枝红玫瑰。
孤单,而冷艳。
石碑上,是一张清秀又俊俏的脸,扬着一抹温暖的笑,虽然只是一张照片,但也不难看出,他的眼睛生得极其好看,微微弯着,像一瓣月,目光比月更皎洁。
这是季迟舟的墓。
碑上没有墓志铭,也没有立碑人,只有季迟舟三个孤零零的字,字迹很漂亮,看走势,和毛笔上的字是同出一人之手,但收敛了放纵而狂厉的笔锋,柔和了一些。
七九摘下帽子,睨着那块碑,视线在他的照片上,散漫道:“你的眼睛像他。”
许流星点头,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得益于这双眼睛,她才能得到那颗蓝钻,以及江子昕的青睐。
否则,她今日根本就没有机会站在这里。
虽然莫名,但许流星还是诚挚地向他鞠了一躬,默默向远在天外的灵魂道了声谢。
一阵清风拂面,花瓣翩翩而落,一场浪漫的花雨降临在这无比安静的墓地,像是给了她回应。
~~~
他们没有在季迟舟的墓地停留多久,路过此处,仿佛就是碰巧而已。
林间本来无路,但处处可成路。
她跟着七九的步伐,是下山的方向,他走路很快,一路的枯枝烂叶、荆棘野草对他没有任何影响,许流星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腿上。
左边明显比右边短了一截,所以才跛得很明显。
整个小腿都极僵硬。
许流星的心揪紧了,再三犹豫,终于忍不住开口:“你的腿?”
七九停步,微微侧了侧脸:“没了。”
两个字,说得十分冷淡,没有任何情绪在里面。
什么叫没了?许流星皱眉,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不痛不痒,但却压抑得难受。
垂在身侧的手,狠狠攥紧了衣角,她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沙哑:“疼吗?”
冷淡的月色下,七九高而直的背影微微一颤,他收回视线,往前面看。
目之所及,是一片榕树林,树高参天,枝叶繁茂,月色半点透不过去,如伞的榕荫覆盖底下的土地,隔绝出一个一望无际,又黑不见底的空间。
许流星突然想起江筱卿的话,榕树林后面,有一个季迟舟亲手搭建的树屋,平常不让任何人靠近。
她抬头看着七九,他的背影孤单而疏离,触手可及却又远在千里。
她居然妄想让他相信自己,但他怎么可能会轻易去相信任何人呢?
所以,当她在这偌大的胥山漫无目的搜寻时,他其实早已找准了方向。
但那里面实在是太黑了……如果真的藏了人,此时进去,无异于是两只瞎了眼的小白兔钻进了狼窝。
七九正欲迈步,一只手电光突然打过来,也几乎是瞬间,在许流星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伸手将她压在身下,明亮的手电光芒从他们的头顶一晃而过。
光源在榕树林里,更确切的说,是在榕树上。
许流星抬眸,看见七九绷紧唇线,透出两道阴沉至极的目光,死死盯着前面的榕树林,浑身上下,煞气很重。
叛逃的幽灵小头目说的话,他原本是不信的,也不敢信。
所以整个陇港都挖了个底朝天,却始终没有想过查到胥山来。
杜家父子低调得像是在这世间消失了,但胥山始终是任何妖魔鬼怪都不敢染指的地方,江孟言敢带着杜铭德的死对头把那些脏东西埋进这里?
实在是在找死!
难道杜铭德已经死了?亦或是……杜杰恩联手戚家,父子彻底反目?
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什么好事。
七九咬紧牙根,难得皱眉。
许流星趴在他身侧,沉默中,抬手轻抚上他的手背,声音非常轻:“小九,别冲动。”
七九充耳不闻。
“等天亮,我会找借口进去。”许流星说,“现在情况不明,暴露自己,绝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她学着电视剧里潜伏在暗处的正派说辞,企图动摇七九的杀心。
他果然偏头看她,漆黑的眸子无波澜,只有嘴角往上一扯,似乎酝酿着什么惊天动地的阴谋:“你说得对。”
许流星在那森然可怖的眼神中,仿佛窥见一点他想将她抽筋剥皮,挫骨扬灰的欲望。
如果他真的有什么阴谋,那她也是他打算牺牲的棋子吗?
“姐姐。”但他唤她的声音又始终那么蛊人,只有似笑不笑的表情很渗人,“想让我信你,先得做出点成绩。”
他抬手,冰凉的指腹轻轻托起她的下巴,目光幽幽地盯着她,语气绵绵的,明明在耳边,却无端有种距离感:“我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