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翻译错了,还是她望文生义,她看不懂,也不理解。
当然也可以拿着书去问许骆。
他不见得能看懂,但他是这座宅子里唯一有手机的人。
不过许流星还是百无聊赖地合上了书,看了眼地上堆成山的古旧书册,大都兴致缺缺。
她透过枝叶的缝隙往花园里看,秀丽还佝偻着清理杂草。
那花园不算小,但也没有多大,这样的工作量,打了鸡血的小刺猬大概三五天便能做出成绩,但秀丽慢吞吞地,生生把时间拉长到一个月,久到被她清理过的地方又复生出新的杂草。
许流星慢慢闭上眼,耳边飘荡着加湿器轻柔的“嘶嘶”声,精油挥发出一股淡淡的古典花香,似乎还有些催眠效果。
京平数日天晴,山间也干燥难耐,久居南方的人突然到了北方,这样的空气湿度让她无比煎熬,鼻腔仿佛在火辣辣地烧。
但她还是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醒来便到深夜了,乌云遮了月,窗外黑得彻底。
她躺在床上,薄薄的被子将身体半遮着。
许骆像是掐着点,在她睁开眼的下一秒推门而入。
他又恢复了初见时的温雅模样,一颦一笑如夏夜褪热后的清风,只是许流星再也无法从中汲取到一丝半缕生机。
他无视她的冷淡,端着一碟精致的饭菜,径直走到床边坐下,“作践自己没有意义。”
许流星扭过头去,用力地抿了抿唇。
只觉得口渴。
她突然觉得北方人坚强,这空气干燥得像要把她变成龟裂的黄土块,再冒不出一星半点的绿。
料想到她是这样的态度,许骆一点也不生气,或者说,早就没力气生气了。
他拿调羹将饭菜拌匀,舀了一勺凑在她唇边,“流星,我守了你十余年,难道抵不上他短短数月吗?”
许流星看着他笑了声,很客观地回答:“你原本不是要永远默默守下去的吗?”
说得如此高尚,好像她应该为此感动落泪。
然而——
“突然想要争个结果,又算怎么回事儿?”她疏离的眼神里,是说不尽的嘲讽。
许骆陡然变色,唇畔微澜,“你要么找个比我更好的让我心服口服,要么……”
他顿了下,声音冰冷彻骨,“总归——”
“由不得你被七十九那种脏东西玷污。”
许流星的心情在她第二次从许骆的温润嗓音里听到“脏东西”这三个字时,变得比窗外的夜色更黑更沉。
这样的一座荒山,这样的一座鬼宅,在此刻显得更加残忍可怖。
空气里仿佛也流动着腥臭之味,榕树的枝叶在呼啸的风中发了狂,暴躁地拍打着窗。
她微微眯了眼,竭力隐藏自己的情绪,一字一顿,极为冷静地发出声:“许骆,你一口一个脏东西,可你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吗?”
耐心等了片刻。
“不知道?”她故作吃惊,略微挑了挑眉,表情仍是淡淡的,“一个被残忍的世界欺凌过的傻子,正在努力清洗这个辜负了他的世界。”
许骆长睫半敛,错开目光,欲盖弥彰地望向窗外。
“你们做科研的,不该公平严谨,每个细节都要拿出实据佐证吗?”
“是不是btd、戚家的每个天才研究员,都同你一样,视人命如蝼蚁,眼中只有枯骨砌成的辉煌?”
轻轻淡淡的语气,裹着沙质绵绵的声调,如一记闷棍砸下。
许骆张了张嘴,看表情是想要反驳,但最终也没针对她的斥责而言语,他将那勺饭菜填补回那个小坑,完完整整地搁至床头柜,软了声音,“你若不乖乖吃饭,那药也得停下,你的身体经不住猛药急补。”
许流星垂眸不语。
“你不喜欢这里,那明日我们就回陇港。”
他抬眸环顾四周,“这是你妈妈住过的房间,杜杰恩将她藏在这里,一个不存在于地图上的古宅,他拘住了她的人,却拘不住她的心。”
许流星皱了眉,她从未关心过许朝暮经历过什么,对她恶语诅咒,似乎也是理所应当的事,她未曾感到愧疚。
她丢弃她是事实。
无论怎样难言的苦衷,都不会成为她原谅她的理由。
可种种迹象表明,她亦活得足够悲哀。
耳边,许骆温吞的声音仍在自顾自地缓缓响:“然而他许了她自由,却又眼睁睁看着她陷入更黑暗而惨绝的深渊。”
他悄悄叹了口气,悲声道:“星星,我如今若是放了手,你会不会重蹈覆辙?”
那样的代价,他承受不起。
他宁愿她好好活着,哪怕恨他、怨他……
可他终究拿她毫无办法。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日渐枯瘦,单薄的真丝睡裙透出根根肋骨,明晃晃地,刺痛着他浑身肌肉、血管和神经。
她的身体本就糟透了。
现在又怎么熬得下去?
安静须臾,他干巴巴地笑了声,似已妥协,“婚礼会在你生辰那日举行,等结束之后——”
“你可随心而行。”
说话间,他伸出手,将飘散于她额前的碎发轻抚于耳后。
这样简单而亲密的动作,对他而言,已是徘徊心间数年的奢想。
但许流星没躲开,只冷眼盯他,眸中涌动的情绪明明白白警告着,这是她对他余下的最后一点耐心。
回忆往昔,恍惚间他又更确信。
他慎之又慎所做的每一个与她相关的决定,都蠢得令人发指。
尤其是多年前得知她怀孕时,任性醉酒的那一次,足够他死上千百次。
他的犹豫不决,忐忑谨慎,竟成了她眼中,他不爱她的铁证。
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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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的许骆好像没有作为人的喜怒哀乐。
十岁那年,他单枪匹马暴揍了虐待流浪猫的人渣,提着尸体去树下掩埋的侠义之举,生生被传播成他将小猫扒皮抽筋还企图遮掩罪行。
周遭充斥着对他的冷漠和敌意。
天才原是一种罪过吗?那倒也无所谓,他习惯了身边环绕着无穷无尽的傻瓜。
高高在上久了,独来独往成了习惯,冷言冷语成了信条,没有愤怒,也不会徒生欢喜……
直到他在父亲的抽屉中看到一张照片,画面中心的小女娃穿着雪白的蕾丝泡泡公主裙,透黑的头发上顶着珠光莹润的皇冠,模样是白糯可爱的,胖胖的手臂如藕节,紧攥着一只比脸蛋还大还圆的彩虹棒棒糖,笑得是那么天真无邪,肆意烂漫。
只一眼,他的心弦便被挑动。
那是彻头彻尾、毋庸置疑的一见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