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地下室的路，出人意料的畅通。
    杜杰恩恐怕这辈子也没想到，有人会如此胆大包天，敢这样明目张胆地袭击烈酒庄园。
    所以，空荡荡的地下室瘴气甚重。
    许流星一阵眩晕，扶墙才堪堪站稳。
    站稳之后，视线逐渐清晰。
    地下室除了瘴气，其实还堆满了枪和弹。
    许朝暮在背上咳得厉害。
    许流星把她放在门边，因为瘴气，这道门显然不能关上，好在石墙算个结实可靠的遮挡。
    虽然七九和杜杰恩都挡在门外，但难免有漏网之鱼。
    通往地下室的阶梯没有地毯，脚步声会暴露彻底，许朝暮的枪法其实相当精湛，这个位置算是不错的防守点。
    许流星从墙上取了几柄枪，金属质感透着沉甸甸的冷，做工都不俗，想是杜杰恩的珍藏。
    她坐到许朝暮身边，背靠墙壁检查枪和弹。
    许朝暮看出她的心思，一直紧紧拽住她的胳膊，“星星，别去添乱。”
    “我知道。”许流星垂着眸，细长的手指缓慢磨着左轮枪的弹夹，冰冷的机械声一寸一寸地击麻头皮。
    不远处，枪声夹杂着打斗声，在雷电风雨中更显疯狂和暴力。
    然而彻骨的惊惧后，许流星胸腔处充溢着的，反而是莫名的，甚至是麻木的静。
    她放下手里小巧精致的左轮，目光瞄到许朝暮腿边更猛的杀器。
    沙漠之鹰。
    因为彪悍的颜值，一直以来都是好莱坞的大明星，更以强悍的杀伤力闻名，但同时它又因难以掌控的重量和冲击力，被实战摒弃。
    许朝暮的那柄，必然是被杜杰恩改良过的版本。
    “但是不速之客太多了。”许流星摸到那柄枪，冷声道，“我的宝贝很不安稳。”
    许朝暮心下一骇，探手去抓她，却已来不及。
    许流星持枪起身，还好，这柄专为许朝暮打造的杀器，果然并非她完全无法承受的重量。
    “流星！”许朝暮喊她，眉头紧皱，“你不能这么任性！”
    因为着急，她的嗓音也加重，回音震在空荡的地下室里，从灰尘里溢出些毛骨悚然的气息。
    “不可以！”
    许流星低头看她，“对不起，扰了你们的安宁。”
    “我得把杜杰恩完完整整还给你。”
    话落，许流星转身离开了地下室。
    许朝暮扶额，太阳穴跳得她眼皮都在疼，不知是因为瘴气有毒，还是因为心口憋闷。
    这孩子，到底是遗传了谁的脾气？
    门外，打斗声透着肉搏索命的狠，不时有几枚乱弹击碎血肉。
    但到底不敢乱来。
    伤敌一人，自损八百的蠢招，恐怕只有戚家做得出。而作为曾经的幽灵头目，亦是血脉和身份永远无法撼动的杜氏少主，杜杰恩的庄园，放眼世界也没有几尊大佛敢动土，更何况是戚家那种渣滓。
    许流星握着枪的手不停发抖。
    所以，那些人都是冲她而来。
    准确来说，是冲她腹中骨肉而来。
    燕筑南庭不能诞生出一位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而如今，杜铭德全部的血脉，都在这座庄园里了。
    好一个残忍的组织！
    一个还未出生的孩子，又能碍着他们争权夺势？碍着他们翻覆天下？
    她明明已经打算扔掉那微不足道的良知，和那可悲可笑的正义感，守着她的爱人和孩子，永远留在这片玫瑰花海了。
    许流星扯了扯唇，凄惨地笑出声。
    她闭了闭眼，再撩睫，眼底已是一片比屋外暴雨更绵密的冰凉。
    庄园视野开阔，能埋伏狙击手的暗处不多，有了七九的助力，杜杰恩得以抽身去逐一解决那些麻烦。
    所以此时门外，只剩了七九一人。
    那个过分年轻也过分挺拔的身影，像顽石一般堵在门口，宽阔的肩膀不停起伏，满脸血污映得那张冷白的皮格外狰狞残忍。
    他就这么高高地站着，绝情地睨着，任由鲜血顺着手背往下淌着，一双勾缠人魂的眼眸裹着化不开的浓黑，而那一弯锐利的眼尾坦坦荡荡地扫着一片触目惊心的戾。
    他为她挡住了这场张牙舞爪的雨，撑住了这片摇摇欲倾的天，却依然被那瓢泼的冰凉，生生浇成了一只跋扈嗜血的野兽。
    许流星抬手捂住唇，她的手没有挡住用于呼吸的鼻子，却还是透不过气。
    距她不过五米的地方，仅一墙之隔，刀刃的白光冲淡了鲜血的暗，七九见血封喉，拆骨剜肉的狠辣动作，快得她看不清。
    然而他亦是足够狼狈，那条重伤过的胳膊，在无可抑制地发抖。
    只是，从始至终不曾蹙过眉。
    细数起来，这好像是许流星第一次，目睹七九杀人。
    他乖了太久。
    乖得许流星完全忘记了，他曾被流言渲染成了多么邪门的魔物。
    可是，再邪门的流言也无法篡改，她的小刺猬只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大男孩的事实。
    只是这个“寡淡冷情”的男孩，如今亦是顶天立地的丈夫和父亲。
    门外，乱弹再度流窜，似已焚烬破釜沉舟的激勇，复又重燃同归于尽的残念，和这场酣畅的暴雨对抗着，要剿灭这片草场的全部生机。
    枪林弹雨中，纵是铜墙铁壁，亦难免千疮百孔。
    何况七九肉身凡胎，他的腿和胳膊都中弹，强撑着也站不起。
    短暂的沉寂下，苟延的爪牙攀上他的脖颈，两人纠缠着，漆黑的枪口已抵在七九的眉心。
    然而他的刀却被打落在指尖无法触及的泥里。
    玫瑰花瓣凋零一地。
    咔——
    雨声中这细微的声响并不明朗，然而下一秒。
    “砰”的一声巨响，似要震裂天地。
    脑浆迸裂的滚烫，瞬间灼了七九满脸。
    头顶的黑影已是头颅开花，眼珠都爆出，他将尸体扔开，翻身起来。
    许流星倚门而立，沙漠之鹰凶猛的后坐力，逼得她往后退了两步，撕裂了本就钉满碎玻璃的掌心，虎口处的火辣，一直烧到五脏。
    她茫然地抬眸。
    七九愣了下，随即踩着鲜血和泥，将无边的危险抛诸脑后，一步一步向她靠近。
    “星星。”他叫她。
    许流星手一松，那柄沉重的枪从掌心滑落，但恰好被七九接住。
    他捧住她的手，拥她入怀。
    不远处的黑暗中，恐怖的枪声再次撕破朦胧。
    七九抱着许流星没有躲，他个高，足够把她挡得严严实实。
    如果这是生命的最后一秒，他要抱稳他的神明。
    这是七九能想象到的，最美满的结局。
    好在——
    雨势渐缓。
    那阵枪声，昭示着救援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