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玖眼底露出了一抹苦涩：“算是见着了吧。”
“啊？什么叫算是见着了？”小姑娘一脸疑惑：“所以到底是见着了还是没见着呀？”
陆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想拿烟出来抽，但似乎碍于小姑娘在这里，最终只是在手中把玩并没有真的点烟。
他有些寂寥地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照片：“爷爷的朋友，全都走了，等我也走了，就没人记得他们了。”
“九爷爷放心，不是还有我吗？我记得啊。这是铁道兵谢枫林排长，他是71年秋天，修金阿线铁路的时候遇到了地陷牺牲了，他的烈士陵园在金阿线旁边。
这是军医刘芋哥哥，他是73年帮人做手术的时候，被感染牺牲了，他的遗体不能运回首都家乡，是在锦官城火化，葬在烈士林园的。
还有他，我的姥爷陈征，他是锦官城交通指挥部的老干部，曾经指挥过各种后勤保障处，其中带的最后一个后勤保障部就是金阿线后勤保障部，也就是九爷爷木瓜爷爷在的地方。
以及这几位，初代特种兵叔叔们，他们曾经是九爷爷的战友，也是为国捐躯的英雄，曾经为国家立下许多许多功劳。
至于九爷爷嘛，工转兵之后，九爷爷就一直在做修车工作，是锦官城出了名的修车好手，虽然九爷爷只是个普通的修车工，但是朋友却都很了不起呢。”
听着小姑娘的话，陆玖的嘴角勾了勾：“是啊，你记得可真清楚。”
“那当然，我会一辈子记得，还会让我的孩子记得，没有他们就没有我们现在的一切，别人都只能在历史书里读到英雄，而我身边就全是英雄，包括九爷爷，在我心目中你也是了不起的英雄。”
陆玖失笑地摇摇头，有些落寞地起身：“我碌碌无为，浑浑噩噩一生，算什么英雄呀……”
“九爷爷，你就是英雄。我姥爷说了，你当年是最厉害的司机，有工转兵的机会却让给了其他人，如果不是这样，你也是了不起的运输兵！在我看来你这样比他们更伟大！”
陆玖凄然一笑了：“行，那我就收下你的夸赞了。”
虽然平时陆玖就给人一种很沧桑很萧瑟的感觉，但今天这种感觉格外强烈，小姑娘歪了歪头，总觉得哪里不对。
“我还是觉得今天的你有些不对呢。”
陆玖回头看了她一眼：“是有些伤感。”
“那你可以跟我说说吗？也许我能帮你排解排解呢？”
陆玖顿了顿，柔和地望着她:“你觉得时间是快还是慢？”
“？”小姑娘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这么无聊的问题啊……我觉得时间很慢，慢死了。”
虽然说大学生是多姿多彩的，可她还是觉得很无聊，恨不得再过的快一些赶紧毕业呢。
陆玖无奈地笑了：“到底是小孩子。”
不过，转头陆玖又有些严肃地看向她，“时间啊，是一个会骗人的东西，只有等你真正长大了才会发现它快得让你根本抓不住，所以一定要在你觉得慢的时候把它把握住，千万不要浪费了时间。”
他喜欢宋薇的时候，也就跟小姑娘这么大吧，那时候的他意气风发，也觉得时间很长可以慢慢来，可转眼……
而他也曾想过要干一番事业，可时代的动荡阻碍了他的脚步，他也曾安慰自己不急慢慢来，即便是现在心虽远但已到垂暮之年……
一辈子，一眨眼就过去了，时间又怎能说不快？
陆玖再次叹了一口气，淡淡地看向院子外头。
“他们都走了，算起来我也差不多到时候了，只是不知他们会不会来接我呢？”
“什么？”小姑娘有些没听懂陆玖的话。
宋薇的眼泪却忍不住哗哗地流。
只是擦眼泪的功夫，宋薇眼前的院子变了，变得挂满了白幡。
真正的陈颂颂和她的丈夫忙前忙后地张罗着。
灵堂很冷清，只有小姑娘一个人坐在里头抹眼泪，手里还有几天前九爷爷买给她的零食。
就在这时候，几个老人被搀扶着进来了。
“陆队！我们来了呜呜呜……”
“陆队，怎么走的这么突然……”
他们的年纪也跟陆玖差不多，都是八十好几的老人了，本来不该来这种场合，但家人也知道他们这些战友感情非比寻常，再者也耐不住他们连番哀求，最终只能把他们带过来。
而后，众人看到了桌子上的黑白照片，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哭。
陈颂颂掏出几个信封，其中两个写着的正是木瓜和冬子的名字。
“这是陆玖叔叔给你们的，陆玖叔叔似乎已经预料到时日无多，早早的就安排好了一切，我们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走得很安详。”
“呜呜呜……”
木瓜和冬子看着那信封里的钱，忍不住嚎啕大哭。
当年他们工转兵以后成为了光荣的运输兵，十年后遇到了裁军，后来众人便退伍归田了。
大家的日子过的都不是很好，这些年陆队也时不时接济他们，没曾想陆队走了还念着他们。
俩老头都忍不住抱着这个信封哽咽。
“爸，别激动，小心血压又高了。”
他们的孩子们担忧地劝着，奈何老人家根本稳不住情绪，一时间灵堂里更加哀怨了。
宋薇一边落着泪，一边往灵堂里走。
陆玖被白色的被单盖着，看不到模样了，宋薇想去掀却掀不动。
她只是想再看陆玖一眼，她不停地努力着，可她就像是一缕生魂，压根摸不到这里的一切。
就在宋薇哽咽着叫陆玖的时候，身后有个温润的声音传来。
“阿薇？”
宋薇愣怔回头，却看到了年轻的陆玖。
此时，他也一脸震惊地望着自己，好一会儿才难以置信地开口：“你……真的来接我了？”
宋薇哭着往前，一把抱住了陆玖。
灵堂外，是缅怀他的战友，殊不知一帘之隔的里面，是已经消逝的人，重逢。
“阿玖，我不会再离开你了。我们要一直一直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好。”
……
宋薇是哭醒的，睁眼的时候，枕头已经湿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