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总有很多遗憾,总是在叹息早知道——
孟天冬的第一个遗憾就是没能在老爷子最后的时光里陪在他身边。
不止没能见到爷爷最后一面,连奶奶去世也是这样。
老爷子去世之后不到三个月,眼看着就要到除夕了,老太太走了。
一个走在白天,晒着太阳晒着晒着就走了、
一个走在半夜,睡着了就再没醒过来。
看到了死亡,经历了死别,年轻的人才会真正懂得生命的意义。
人这一辈子看着好像很长,好几十年。
可其实又很短,只有那几十年。
先是孟舒兰夫妻俩退下来离开大院搬进了干休所,随后就是在南边守岛守了半辈子的孟今华夫妻也退了,原本是要回江西老家,但是兄弟姐妹都在首都,那自然也到首都来了。
随后就是孟今章跟菖蒲。
孟今章长菖蒲九岁,他退下来的那一年菖蒲到了此生最高光的时候。
还不到六十的菖蒲在针灸和制药上做出重大贡献,成为了北中医终身教授,军区医院主任医师。
孟今章是闲下来了,她反而倒更加的忙了。
忙的丈夫和儿子一直惦记着陪她回一次云安都没有时间。
孟舒兰走了,孟今华也走了,就连许清华也早早的走了。
路有长短,谁也不知道谁会走在前边谁会走在后边。
孟天冬一直记得年幼的时候自己的承诺,零五年的时候,百忙之中总算是抽出了一点时间和孟今章一起陪着菖蒲回了云安。
云安如今已经是地级市了,不止新修了国道,还在策划通往省城的高速,并且那边已经有了机场。
从首都可以直飞过去,然后班车能直接坐到临水大队那条横穿而过的公路上。
“我走的那年刚刚十九,好像是大正月,我记得很冷,路上结了厚厚的霜,一脚踩下去吱呀吱呀的响。”
一走就是几十年,这里的山还是那山,水还是那水,似乎一切都还跟从前一样却又不一样了。
“这铁索桥以前是没有的,每年冬天的时候要到阳历十一月底冷的不行了的时候生产队上的劳力才会闲下来,然后去边上那山上砍木头,在两边背石头垒桥墩,用木头做桥梁,用竹子加固,上边铺上稻草再盖上一层沙土。
有小孩喜欢在桥面上用脚把垫在上边得到沙土推河里去,逮着就要挨揍。等到开春暖和起来,雨水多了河里总涨水,桥就会被再次冲走,等到冬天再建,年年如此。
这条路原本也没有,要么从田坎上过,要么从小河沟里。”菖蒲看着孟今章:“你来过,是这样吧?”
孟今章点点头:“原先没有这条路,这虽然是黄泥路,但是三轮车什么的来往完全没有问题了,要是再稍微拓宽点,硬化了之后就更好了。六八年那会儿,这边有瓦房的都不多,大多都是草房子,现在你看都是白墙红瓦的楼房了,变化是真的大啊!”
不止景变化大,人变化也大,路上不时的遇到人,菖蒲试图去回想,但是竟然没有一个认识的。
当然,人家也不认识他们。
孟今章穿着中山装,孟天冬穿着黑色的裤子白色的衬衫,菖蒲自个儿也是黑裤子,花衬衫,齐耳短发烫了卷,还带着老花镜,哪还有年轻时候的半分影子。
孟天冬问:“那太爷爷跟您的家在哪呢?”
菖蒲站在小河过去不远的路口上,抬手指了指:“不远了,就在那边呢!”
孟天冬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是两处红砖两层没有粉的楼房,想也知道不是,该在那后边。
到大院子里,遇到的人就更多,年轻的菖蒲实在认不出,年纪大些的,依稀有些印象,但是张张嘴想招呼却又弄不清楚谁是谁了。
一个身形瘦弱看起来约莫五十来岁的妇人看着他们站在自家门前张望,忍不住招呼了一声:“你们找谁啊?”
菖蒲道:“陈正名在吗?”
陈正名,陈家沟那会儿的生产队长,她记得就住在这路口上。
“啊,他啊,不在了死了好几年了。”
对方说着打量着她:“你是?”
“我姓菖,叫菖蒲,菖仲卿的孙女。”
菖这个姓,在这边少见,基本上没有。
他们这个队基本上都姓陈。
但是早先是有一个的。
“菖仲卿的孙女菖蒲?”
菖蒲点点头:“你是?”
“我是陈正名的大儿媳。门上来坐会儿?”
菖蒲拒绝了:“不麻烦了,我回来看看我爷爷。”
看一眼而已,这里的人跟她早就没有关系了。
这是她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但是他们当初就是外来的,除了她爷爷,她再也没有别的亲人了。当初熟悉的人很多,但是一走几十年,谁也不认识谁,再回来,她根本想不起来除了他们原来落脚的小院子跟她爷爷的坟墓,她还能去哪里。
从边上的小道过去不远就该是他们的院子,不过这会儿已经没有院子了。
几十年没有人住没有人看管得到房子早就破败的没有了样子,被人夯平了种成了菜园子。
菖蒲站在那看着收拾的一根杂草都没有的菜地愣了半天都没能回神,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有人从屋里出来在看她她也没在意,沿着边上荒芜的都看不见路得道路,凭借着记忆爬了上去。
看见那座满是杂草满是青苔的坟的时候她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随后缓缓的蹲了下来,老花镜很快就模糊的什么也看不见了。
孟今章父子二人见状就明白了,这就是老太爷的坟了,动手麻利的将周围的杂草清理了出来。
三个人上去之后,菖仲卿的孙女回来的消息就传开了。
那早就被夯平的院子跟前站着一个满身补丁,驼着背的男人,愣愣的看着山上:“她回来了,她还活着!”
边上的年轻男人问:“谁?爸,谁回来了?”
“是阿蒲,她回来了,她还活着。”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已经很久都没再想起那个人了,可是这会儿就一个背影,他脑子里曾经那姑娘的身影是那么的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