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领旨。”
彻底明白恒帝的意思后,孔郁倒也没有多说什么,点头领命。
自上次之后,既是为了自保,也是为了投诚,至少在算计恒帝匀国运这方面,他已经彻底投向了方林,眼下探得了恒帝的想法与底线后,当即便再度离京,与方林会晤。
而方林闻言之后,只能苦笑。
本想着若是事情顺利,老皇帝给的兵符,能不用便不用了,没想到还是得用。
恒帝果然也是聪明人,他知道出兵援助之事,大周拖不了多久,只要能熬到大周出兵,短时间内,大周便没有什么可以胁迫他匀国运了。
看来,事情真的只能往最激烈的方向发展了……也好,若真那么干了,这匀国运之事,我的参与度一定会很高,相应获得的功德,也一定少不了……方林如是想着,最终作出决定。
孔郁不知方林所想,见他苦笑,以为他也没有办法,想了想,主动道:“方大人,大周乃是阳谋,恒帝这次亦是阳谋,以老朽对恒帝的了解,若这次无法逼迫其匀出国运,下次可就难了……大周这次一定要拖住,拖到他扛不住为止!”
事关他自己的性命,亦是一桩天大的功劳,孔郁彻底放开了,同时也彻底背叛了恒帝与自己恒人的身份,献策道:“不若先按下军情,不忙禀告贵朝廷,待大人你方的斥候当真探查到晋兵进犯的消息,再行禀告,如此一来二去,也能多拖延个三到五日。”
“而晋兵一日之内,连破数城,凶狂得很,鬼潮又暴动得厉害,各地受灾严重,此内忧外患之际,恒帝抗不了几天的!”
你倒是真破罐子破摔了……方林似笑非笑看了孔郁一眼,摇头道:“按下军情不表,不太现实。”
“如今的前线,已不是之前的前线,鬼域官道日渐完善,尤其针对前线,现在从京都出发,赶至前线,不过半个时辰,可不是我等一众将领可只手遮天的时候了。”
“其他不说,单单军机处,便有专人往返京都与前线,每日一次,以探知最新战况,事实上,早在你上次前来告知晋兵攻恒之时,朝廷便很快得到了消息,岂是我等可随意按下的。”
说到这里,方林沉吟道,“而碍于互赠了国书的缘故,即便我陛下亦想拖延几天时间,也不敢做得太过,预计明天,最迟后天,朝廷援恒的诏令便会下来。”
“这可如何是好……”孔郁哭丧着脸道,“恒帝已经与我明言,起码三五日,他还是拖得起的,而观他说话神情,老朽估摸着,也许十天半月他都能熬下来。”
“那就熬吧,看谁熬得过谁。”忽然,许均推门而进,匆匆走到方林身旁低语,“大人,据阵前来报,一直与我方假意对峙的恒军正大量撤退,似在增援西北方向。”
方林闻言,面色不变,点头道:“预料之中,老孔刚才一说,我就知道恒帝在打什么主意了。”
“拆东墙补西墙罢了,拆南边的兵,援助西北……他恒帝难道当真以为,互赠了国书,就万事大吉了?”
“真要惹急了老子,反正抗命了,也就不受盟约约束了,老子带兵再多拿下他几个州!”
孔郁与许均闻言,纷纷色变,尤其许均,作为方林的心腹,他是知道方林打算的,忍不住道:“大人,您当真决定要那般做了?”
孔郁则是不解,以他与恒帝相处之道,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方林与周帝之间的默契,是可以做到抗旨不遵而心照不宣的,甚至,周帝要得便是他这个抗旨不遵。
不过“抗命”二字,他还是听得懂的,以他的人老成精,自然能明白方林的打算,不由面色陡变,眼神变得怪异。
“如果老朽理解得没错……方大人这是,为了规避盟约约束,要以一己之力,违抗朝廷诏令?!”
方林不置可否:“怎么,老孔你觉得如何?”
“这,这……”孔郁“这”了半天,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倒是,确实可以规避盟约约束,可这般抗旨,方大人可是将自己放在了火上烤啊……”
孔郁用一种从未见过的眼神望向他,继续道,“另外,这是否太过冒险了?须知,此法虽然可以一定程度规避两国盟约,但并非长久之计,亦只能拖延很短的时间,毕竟你若抗旨不遵,朝廷便要立即处置你,如若不然,亦算是默许,亦要遭到国运反噬!”
“而这短短的时间,恒帝是否能就范……当真说不准!”
“老孔是明白人,跟你讲话,我也就不必藏着掖着了。”方林哈哈大笑,眼里闪过一抹厉色,“你不是说,他要将我列入雏凤榜么,承他之情,还是个榜首……既如此,我既已抗旨不遵了,又何惧再多一个拥兵自重,擅自攻恒之罪?”
“只鬼潮和西北之乱,你恒帝可以拖时间,可以熬下去,若鬼潮和西北,再加上南边我大周这边同时乱了,我看他能熬几天!”
“真以为两国这么多年的恩怨,一朝散尽了?周恒联盟,不过唇亡齿寒,利益之结合,我要让他明白,匀了国运,大家还是好兄弟,好盟友,若是不匀,盟友随时可以在背后捅他一刀!”
“这次是我方林,下次还有李林,周林!朝廷下诏是朝廷下诏,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互赠国书,并非万事大吉!”
“……方大人真乃国士也,老朽服了。”孔郁深深望了一眼方林,心情复杂。
一方面他佩服方林的大义,另一方面又在讥笑他的愚蠢。
这般国士,并不是那么好当的,一个不好,是真要为国捐躯的!
在两国缔结了盟约的情况下,你方林又是抗旨不遵,又是破坏盟约,哪怕明眼人都知道,你是为了国家,甘愿牺牲自己,可事情闹得这么大,为了明正法典,为了修复周恒两国关系,周帝便是再怎么袒护,你方林怕也是一个死罪!
哦,不对,若是成功让恒帝匀出了国运,死罪倒是可免,不过活罪恐怕亦是难逃。
还是不对,按照恒帝的性子,即便答应匀国运,恐怕也要以处死你方林为前提啊……你当真不怕?!
“这么看着我干嘛?”方林没好气地瞪了眼孔郁,摆手道,“我可没你想得那么伟大,只是笃定你恒帝熬不了几天罢了,他并非蠢人,既然对局势心知肚明,知道这国运不匀也得匀,早匀晚匀不过是时间问题,何必将事情闹得那么僵。”
孔郁摇头:“不止是时间问题,也有脸面问题,还有盟友之间,谁占上风的问题……不过这些都是旁枝末节,不是大事。”
他沉吟片刻,点头道:“确实,恒帝熬不下去的可能性很大。”
“那么,便拭目以待吧。”方林笑了,表情甚至变得有些期待,“人生总要几次豪赌,不然实在太过无趣。”
疯子……
不管是孔郁,甚至是许均,看到他这期待之色,心底皆忍不住冒出了这么一个词汇。
太疯魔了!
关键的是,他并非是一无所有的平民百姓啊……如此位高权重之下,竟然还能这般以性命去豪赌,只能说,实在太疯魔了!
他们不知道,方林其实并没有想那么多,因为他确信,赌赢了,皆大欢喜,赌输了,老皇帝也不可能将他如何,更不可能要他的命。
这一点,他十分信任老皇帝,正如老皇帝毫无保留地将兵符交予他一样的信任。
言归正传。
果然不出方林所料,当天下午,京都下了一道旨意,命前线尽快探查晋兵攻恒之事,一旦属实,当立即驰援恒境西北。
这道旨意下达之后,便意味着,大周不再隐藏了,正式与恒结盟,共抗楚晋。
而这道旨意下达之时,在京都朝堂所引起了多大的轰动,可想而知,毕竟绝大部分朝臣并不知晓周恒联盟事宜。
不过这就不是前线所需要考虑的事情了,接到旨意后,苏国公不敢怠慢,因派去探查的斥候尚未归来,又派了一队斥候,颇有些讽刺地在恒兵的主动要求下,被一队恒兵护送,前往恒境西北方向。
恒帝自然得到了这个消息,很是欣喜,且庆幸于当初果断互赠国书之举。
若非当初互赠了国书,有了强力制约,这次还真有可能被周反咬一口,假刀成了真刀!
于是,在恒帝的日夜等待下,两日后,周军的斥候归来,同时也带来了确切的晋兵攻恒的证据。
此时,距离晋兵攻恒,已然四天过去,而这四天当中,鬼潮也没有闲着,在方林的暗中示意下,尽可能地加大了暴动的力度,让恒国上下,一片大乱。
若不是得知已顺利护送周军的斥候队伍回去,恒帝真要坐不住了。
“快些吧,再快些……苏老匹夫,斥候队伍已经回去,你该动身了!磨蹭什么!”
是夜,恒国皇宫,灯火通明。
恒帝夜不能寐,望眼欲穿,焦急等待着前方奏报。
然而,等待了一夜,却仍未等到周军有所动作的好消息。
“混账!苏老匹夫为何还不行军?!”
“传朕口谕,命孔相速去催促!”
“是!”
另一边,周军前线大营,包括方林和苏国公在内,所有有资格参与议事的高级将领汇聚一堂,正神情冷冽地等待着。
他们亦是一宿没睡,等待着恒国方面传来好消息,可惜与恒帝一样失望的是,并无任何好消息传来。
斥候队伍已于昨日下午归来,按照道理,当晚便要开始行军,赶往恒境西北支援了,不过显然,大家都在等,都在期待恒帝先熬不住,先松了口。
“苏国公,不能拖下去了,虽然陛下亦希望能多拖延两天,可陛下也说了,防止国运反噬,一旦斥候归来,便当真要驰援恒军了。”
到了卯时,天光放亮,一个之前并不曾出现在前线的中年官员忍不住开口道。
他是军机处的,原是某个州的州牧,被抽调进了军机处。
不仅是他,自从晋兵攻恒后,便省得侯洛来回奔波了,军机处便一直有人过来,从开始的每天一次,到现在的每天三次,跟值班似的三班倒,保证前线与京都政令与情报通畅。
是以,尽管明知自己与苏国公之间的地位相差悬殊,见苏国公迟迟不见动静,他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再等等……”苏国公眉头紧皱,沉吟片刻,还是挥手道,“大军调动,需要时间,吩咐下去,全军整备,等候军令。”
“报!”
“恒国孔相来访,催促我军开拔。”
苏国公闻言,眉头更皱,也不讲什么礼数了,瞪了来报士兵一眼,哼道:“让他候着!”
“是!”
“什么候着!老夫乃大恒宰相,苏老匹夫,你这般辱我,难道要挑起两国纷争?”
孔郁的怒吼紧随其后,“还有,你斥候队伍已明确探知晋兵消息,你军为何还不出动?你难道要抗旨不遵!”
这次孔郁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跟了两个恒臣,便不能如之前与方林私下会见那般态度了,很是强硬。
周围人皆不知孔郁底细,对于这个恒国宰相还是有些发憷的,尤其自家这边确实有圣旨压着,也不占理儿,便只能怒目而视,不敢开口,纷纷望向苏国公。
见状,孔郁继续道:“周恒联盟,共抗楚晋,此乃你我两国早就秘密定下的盟约,且已然互赠了国书,苏老匹夫,你再不行军,当真不怕国运反噬?!”
“孔老头,你也莫要危言耸听,我陛下诏令已下,老夫亦开始整备军务,即将开拔,如何会国运反噬?”
苏国公自不会被他压住了气势,低喝道,“不过整备军务亦需要时间,还请你禀告恒帝,我军预计后日开拔。”
“后日?不可能!”孔郁的戏也是很好,闻言惊怒不已。
“没有什么不可能。”苏国公笑道,“当然,若恒帝陛下表现出贵方的诚意,我军即刻出发,亦不是没有可能,还请孔相回去禀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