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容站在廊檐下,外头的雨夹着风刮得狂野,将陈容身上披着的湖蓝色夹棉披风吹得乱舞,额角鬓边留下的几缕细碎发丝将她不虞的神色打散,徒留冷淡的声音,听不出什么具体情绪地问道:“谁说的?皇上?”
孙毅微微抬起头,看到陈容两只手裹紧披风的姿势,才想起这会儿正下着雨,虽说站在廊檐下,可冷风无遮无拦。
“是。县主要不要……”孙毅关心的话道了一半,被陈容打断:“你不要同我再说话,皇上是皇上,你这会儿来找我要答案,难不成是质疑皇上金口玉言?孙副尉若是一心求证,也请你挪挪地方,别来寻我的晦气。”
孙毅是见识过陈容牙尖嘴利的一面的,只她这一面从来只对旁人,从前他看在眼里,恶她刻薄刁钻,跋扈无度。如今到自己受着了,才觉其中难堪难受,却也突然领悟到,自己以前,确实是被她温情以待的。
“本人……只是不明白,县主缘何,”孙毅忽觉有口难辩,不知道怎样才能把心里的话说出来,而陈容却冷冷笑了声道:“缘何?你不如好好问问你自己那可怜的自尊心。”说完,陈容便转身进屋去,不再睬他。
嗤,现在才知道来求证。
钟嬷嬷看不下去,深怕引起小姐难过,冷声驱人:“孙副尉,这是咱县主闺阁,烦请你快点离开。”
钟嬷嬷内心腹诽:这人真是不可理喻,当初县主一心一意的待他好时,他一点都不感恩。翅膀硬了竟然跟县主退婚。现今县主有了未婚夫,不在意他了,他倒是上杆子来现好......
锦绣院里的站在屋檐下躲雨的丫鬟婆子们齐齐对着孙毅投去厌恶的白眼,有的还低声嘀咕,骂他是个狼心狗肺的负心郎。
孙毅高大的身子瞬间像矮了一截似的,垂头叹息离去。
陈容进了烧着银丝碳的屋内,房中燃着足量的碳火,犹如暖春,这才觉得手脚又有了点温度。
翠竹倒了杯温茶送到坐在贵妃榻上的陈容手心里道:“小姐在外头冷着了吧?”说完,贴心地把潞稠被子盖到陈容身上。
“还不是那个眼瞎心盲的,存心的吧?”雨竹翻起白眼道。
翠竹拧着眼示意雨竹别说了,雨竹识相地抿起嘴巴,收敛起自己的言行举止。
“怎么了,他难道不是眼瞎心盲?事实还不许人说了?雨竹,你这都快比我还厉害了,往后你要怎么嫁得出去呦。”陈容调笑着,喝了口茶,把茶杯放到身旁的高几上,把潞稠被子往身上紧了紧,自己闭上眼靠在贵妃榻假寐了片刻。
脑子里却全是那时她为了孙毅,求了皇贵妃姑姑许久,然后跪在皇上跟前跪得膝盖都青红,才得以皇上首肯,愿意给孙毅一次领兵出战的机会。
否则,按皇上的性子,这天下,兵权最是不得落到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小辈手中。
皇上刚登基时可以容忍朝堂上那批酸腐文臣,那些微露异心的武将却多数被杀,寥寥无几活下的,谁又不是个虚名空壳,早无受用的指望。
即便崔大将军跟林大将军也都是在皇帝的掌控之下,更遑论孙毅个小小的七品游牧副尉?
虽然皇上宠爱皇贵妃陈婉茹极甚,治国理政的事,却与之泾渭分明。
懵懂无知的陈容那时也是头一次尝到皇帝作为一国之主的铁面无情,可恨那时的陈容为了孙毅,她是撞了南墙也不愿回头的。
即便是陈容发起高热,她也顾不得吃药,整日往宫中跑。
她一个娇生惯养,皮肤娇嫩的小姑娘,哪经得起长时间跪在坚硬的大理石上?
最后,皇帝是看在皇贵妃的面子上,看在她一个小姑娘心诚的份上,勉为其难答应的。
那谁又能料到,自己就这样以命相求得来的机会,竟然是给了孙毅悔婚另娶的机缘。
那时候她得多可笑啊,陈容闭着眼深吸一口气,觉得当日跪的膝盖青紫,几日走不了路的痛又隐隐犯上来了。
......
孙毅从外面回来时身子都被雨水湿透了,回到平伯侯府,推开近身上来要服侍的奴仆,独自前往书房,紧紧闭上了门。
孙大夫人闻讯赶来,被孙毅冷着声音赶走。
片刻后,张秀惜又带着丫鬟过来,敲了几遍门,没有得到回应,还欲继续敲门,却听得孙毅只极其简短又压抑怒意斥了声“滚!”。
张秀惜那关切的表情,僵在了脸上,血色也尽数褪去。
她不敢置信,他一向疼她关心她,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用在她身上的夫君,竟然让她滚。
这样陡然而来的怒意,让她心惊胆战。
张秀媛,人跑了,她晚了一步。
“夫君,你,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都可以,同妾身说的。”
张秀惜不敢问,只能去试探。她无法确保张秀媛如今人在何处,是否遇上了孙毅,她怕自己,不打自招,反而落下做贼心虚的嫌疑。
书房里头静得像死了一般。
书房里头静得像死了一般。
“夫君,妾身很担心你。”张秀秀强撑起担忧的语气,委屈道:“不管如何,身子最重要,那身湿衣裳,得换下的……”
张秀惜贴着门站着,不肯轻易离去,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关怀的话,冷不防书房门突然被拉开,孙毅面色苍白而冷肃,一双利眼,将凛冽如寒风的目光,如数刺到了她脸上。
张秀惜心生畏惧,脚下不自觉向后退了两步,喉中唾沫吞了吞。
“夫君,君,这是怎么了?为何要这样看着妾身……妾身怕……”张秀惜声音带着结巴和颤抖,这次是真的怕了。
“你与我进来,我有事,要跟你问清楚。”孙毅冷冷说着,待张秀惜踌躇再叁还是一脚踏进书房后,他便用力,关上了房门。
张秀惜见孙毅身上衣裳湿漉漉的,忙关心地说道“夫君,你身上湿……”她的话没说完,就听孙毅粗暴打断道:“我问,你答。一字一句,你都斟酌好了与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