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蘅无奈地叹息一声,额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只能不适的揉搓着。
“你曾让我考虑过今后的去处,我迟迟没有回应你。并不是不知道去哪,而是天地辽阔,却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
姜蘅的话锋一转,虽听着淡然可渲染着那无限的凄迷,眼底也渐渐蓄起泪珠,似乎下一个眨眼就要滚落下来。
“我曾想过回姜家,回到我魂牵梦萦的戈壁滩去。可我早已不是姜家的女儿,也不是昱郎的心上人了。如今我是太后,骊国最尊贵的太后。”
姜蘅的话一字一顿,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宝珠知晓她有些自苦,却也心酸无比,不知从何安慰起。
“我连一个回去的身份都没有了,宝珠。”姜蘅声音哽咽,热泪低落宝珠手背,砸得她的心也生疼。
“阿蘅姐姐……”宝珠担忧的喊着,眼前的姜蘅憔悴又脆弱,似乎下一秒就要轰然崩塌。
“这些年若不是你将烁儿送到我的身边,每日看着稚子玩笑稚子啼哭,我当真是不懂这日子要怎么过下去。”姜蘅说道。
宝珠怜惜的拨去姜蘅脸颊散落的碎发,轻柔的别到耳后说道:“你将烁儿教的知书达理,我很感激你。”
孩子似乎是两个人心中最柔软的角落,也是在这样深宫腌臜的地方唯一纯净的光芒,二人的嘴角皆不由自主的挂起笑意。
“所以我最近想了又想,与其留在这个宫中做一个空壳一样的太后,不如我和烁儿跟着你一起走吧。”姜蘅说道。
一抹欣喜不假思索的爬上宝珠妍丽的脸颊,她几乎欢喜的要跳起来一般,“真的吗,阿蘅姐姐。”宝珠欢呼道。
姜蘅看着她欢喜不已的样子也忍俊不禁起来,握着她的手连忙说着当然当然。
“只是……”姜蘅略微有些踌躇,“启凤钰会不会不愿意,毕竟……”
姜蘅的话外之音宝珠怎能听不出来,可却笑得比谁都释然。
“凤钰不是这样的人,”宝珠目光灼热,一半是炽热的爱意。“他从来不是这样的人。”
姜蘅心中的大石头略微放下些许,点点头表示对于启凤钰的赞许。
“那你们打算去哪里呢?”姜蘅问道。
宝珠这个时候才想起她还没跟任何说自己今后的打算,不禁有些脸红,刚才光顾着欣喜了倒是忘记了这一茬。
之前的宝珠也如同姜蘅一样,像是站在迷雾中的人寻摸不到方向,也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宋氏已亡,弥亘是再也回不去的故国;不日启钧策要发丧的消息也将传遍东陆,自己也并不愿意留下来做一个孤魂野鬼般的太妃。
启凤钰说让自己跟他走,可宝珠已然对于这名利权势而感到厌烦,只愿过平静的生活。
倒是那一日启凤钰的一番话给了宝珠一些触动和想法,只是眼下还有许多事情并未清算,故而宝珠暂且不做打算。
“这个嘛,暂时保密咯。”宝珠得意的眨眨眼睛,“不过我敢打包票,你肯定会喜欢的。”
姜蘅见状宠溺的拧了一下她的脸蛋,说着你啊你啊。
欢笑过后气氛也逐渐开始冷却下来,姜蘅的眉宇间是隐隐的担忧。
“启钧策崩逝的消息,就要敬告东陆了。”姜蘅哑然说道,“宝珠,我们等这一刻真的太久了。”
宝珠侧眸望着窗外落英缤纷,似是人间春色竞相落入眼中一般。
“是啊,一切就要结束了。”宝珠喃喃道。
【绥和二十六年,策帝因病崩逝,皇四子启烨继位,更改国号为元熙,大赦天下。】
启钧策的丧仪办的隆重,宝珠这些日子跪了又跪,暗骂这皇家丧仪真是流程多如牛毛,膝盖早已乌黑更不用提那酸胀的腰肢。
妃嫔中哭晕好几个,险些就要撞棺而去了,还是被姜蘅立即拦截了下来。
启烨也保证会善待先帝的妃嫔,皆一一进封太妃之位,享受供养,啼哭声这才弱了许多。
宝珠哭得麻木,只觉得眼眶酸涩,几乎要一滴泪都挤不出来了,却还是要在人前装着一往情深的难过。
面对他人的安慰,也哭哭啼啼的哀泣着掩面道谢,几乎都要演示不住那嘴角的笑意。
只是难为了姜蘅,原本就病着那脸色真是愈发的差了。只是如今荣登太后,也不见她的脸上有喜色。
容妃也被启烨略带强硬的从庙里接了回来,毕竟姜蘅再怎么是皇后,也越不过她这个尚且还在人世的生母。
二位太后并立,也是难有的奇景。
宝珠的余光曾瞥见过容太后的衣角,却有些心虚的跪得更远了些,说不上来为什么,可宝珠就是有些想要躲避。
不光是后妃这边热闹得很,大臣们跪拜的外殿更是精彩纷呈。个个哭嚎着,生怕自己哭得不够情真意切连累自身。
在这个档口上,作为附属国的弥亘国主自然也是要来哭一哭的,只是宝珠刻意地避开不愿见徐善宇。
那些养尊处贵的王爷和大臣们哪里能受得了这连日的哭灵,大多也在找空隙去躲个懒。
不聪明点的趁着人多眼杂跑到偏殿去瘫一会,等人群再度聚集又悄摸的回到队伍里。
聪明的便假装哭晕过去,太医忙得不亦乐乎,他们还能落下一个君臣情深的名声。只是背后少不了被人鄙夷,谁人又看不出来呢。
可偏偏这个徐善宇是个最蠢的,宝珠远远地望着他站在人群中像个无头苍蝇般的忙碌,随手招来一个小黄门附耳几句,那小黄门便朝着徐善宇去了。
徐善宇不过侧耳听了片刻,竟真的跟着那小黄门走了。宝珠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目光冰凉,嘴角噙着一抹讥笑。
果不其然,在启钧策丧礼一毕,四五个大臣联合上奏弥亘国国主在先帝丧仪上躲懒偷闲,其中不乏有姜蘅安排的手笔。
听闻那徐善宇在大殿上面如死灰,连连求情。可他一个被娇惯着长大的王,怎么斗得过那些唇舌如剑一样的言官。
最后更是与言官咆哮争执,除了丧仪失礼又落得个殿前失仪被拖了出去。
姜蘅在和宝珠下棋时将这件事作笑话讲与宝珠听,宝珠捻着黑子笑的讽刺。
“这徐善宇其实并没有做君主的才能,老国主和王妃只有这么一个儿子,难免骄纵了许多,却没教得他怎么做一个君主。”宝珠徐徐说道。
啪嗒一声黑子落下,姜蘅凝眸思索着白子该如何躲避这来势汹汹的围剿。
“徐善宇这些事,其实往小了说不过是偷懒而已,罚一罚便就罢了。可若是往大了说,那可就不一定了。”宝珠意味深长说道。
姜蘅落子,却没有注意到宝珠布下的天罗地网。宝珠瞧见姜蘅的犹豫,却也并不着急。
“这个世界上有对事不对人,更有对人不对事。徐善宇这是刚好撞到枪口咯。”姜蘅顺着宝珠的话说道。
啪嗒——
黑子包围白子,白子已成落败之势。
姜蘅哎呀一声,“又输给你了。”
宝珠凝望着黑子遍布的棋局,像是回应着姜蘅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这一次,你逃不掉了。”
「立秋愉快,记于2024年8月7日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