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师衙门”,在冯宝概念里,应该和后世“海军总部”差不多。
试问,无论哪个大国的“海军总部”,不是人来人往,富丽堂皇呢?
然而,独立于“兵部”外,单设官署的“水师衙门”,却在皇城一角、某处看起来类似农家院的宅子里。
“大都督,即为此处是也。”负责领路的“兵部”吏,躬身行礼道:“不知都督可另行有事否?”
冯宝仔细打量着自己的“衙门”,右手轻轻挥动,示意吏“退下”。
没有一般官衙的匾额,仅在门边墙上挂着一块木牌,写着“水师”两个字。
“他奶奶的!就这么个破地方啊。”冯宝心里暗自骂了一句,然后往里面走去。
皇宫里,亲兵们进不来,所以冯宝遇事得亲力亲为。
进了“水师衙门”,一个人也没有看到。
只不过,有一个地方,冯宝还是挺满意——房子旧点、破点没关系,起码院子里还是很干净整洁,明显时常有人打扫。
“来人——!”冯宝大声呼唤了一句。
然等了一会儿,还是一个人不见。
“人呢?能喘气的都给我滚出来!”冯宝怒火上头,顾不上言语之中是否客气了。
“来……来……来了……”
“嗯?”冯宝听到一个人在喘气中发出的不大声音。心里很疑惑,暗想:“这家伙在干嘛呢?喘成这样?”
功夫不大,一名身材不高,却颇为肥硕的绿袍官员,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冯宝眼里。
“都胖成这样,还能军中做官?”冯宝很是不满。冷眼目视那人来到面前,方道:“本官都督冯宝。”着,自怀里取出“水师都督”印信,托在手掌之上,再道:“偌大衙门,仅汝一人乎?”
“回……回……回都督……”
“汝先歇会儿。”冯宝不耐烦地道:“把气喘匀了再慢慢。”
“善……善……也!”那胖胖的官员,大口喘着粗气,总算是把话给周全。
片刻之后,胖官员喘匀了气息,正式行礼道:“下官拜见都督。”
冯宝摆了摆手,示意免礼,后问:“衙门里人呢?”
“禀都督,今日‘户部’发放俸米,众皆去领俸。”
“奥,今发工资啊!”冯宝随口了一句,脸上露出释然的表情。
“发、工资是何物?”胖官员理解不了。
“不知者不问。”冯宝没耐心解释,而是负手向正堂走去,同时问:“汝在‘水师衙门’有几载?”
“一年有余。”
“那不算短,汝不妨一,衙门之近况。”冯宝摆出一副领导视察工作的模样道。
胖官员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道:“衙门自郎中以下,官八人,吏二十三人……”
“吾无意于此,言事。”冯宝此刻已进入正堂,见一旁案几上放有茶壶与数个洗净倒扣的茶杯,便自己伸手倒了一杯茶水,刚送到嘴边,准备喝下,忽然停住,仔细看了一眼杯中漂浮的几片茶叶,跟着再打开茶壶盖,瞅了瞅,回身对胖官员道:“慈劣茶,从何而来?”
“数日前,自‘兵部’得知都督将至,特取出茶叶备之。”
“依汝所言,此茶特为本官?”冯宝不敢相信地追问。
“正是。”胖官员道:“平日里,俱清水矣。”
“呵!”冯宝冷笑道:“慈茶叶,乡民家中亦不如也,堂堂‘水师衙门’莫不至贫困如斯?”
“都督所言甚是,衙门清至无余,官吏清贫如水……”
“一派胡言!”冯宝似乎看这个胖官员不顺眼,直接怒斥打断道:“官吏皆有朝廷俸禄,难不成‘户部’胆敢克扣?”
“‘户部’按律下发俸禄,从未扣减,奈何都督曾有令,确保军卒一日三餐,钱粮不足,削减非征战军官俸禄以支应,差额后补。此乃为国事,吾等无怨矣。”
“啊——?我有下过这样的命令?”冯宝情急之下,顾不得时代语言,瞪大眼睛看着胖官员问。
“然也,‘户部’文书乃自‘登州’发出,盖有都督印信,做不得假。”
“登州?”冯宝努力回想……似乎……好像……是有过那么回事儿。
“那个——谁?确系本官欠缺思量。”冯宝轻轻放下茶壶,而后对胖官员道:“汝何人?官居何职?”
“下官‘职方’任‘主事’,娄师德。”
“娄师德?”冯宝心中暗道:“怎么这个名字在哪儿听过呢?”面上不动声色地道:“速将衙门内事务道来。”
“喏!”娄师德言道:“‘水师官衙’理本朝‘水师’军务……”
娄师德话的速度不快,但把意思表达的却很清楚,从“水师衙门”日常事务到军务,大体介绍了一番……
只可惜,娄师德并不知道,冯宝看起来一本正经在仔细聆听,实际却神游物外,在记忆的海洋里搜寻“娄师德”三个字。
在冯宝的概念里,但凡自己有点印象的唐人名字,那一定是历史名人!换句话就是,眼前这个看起来肥胖的家伙,一定没那么简单。
娄师德哪里知道冯宝在想什么,依然按部就班叙……
突然,冯宝脱口惊道:“我知道你是谁了!”
娄师德听得一愣,连应该的话都忘了,而是惊问:“都督所言何意?”
“无事!”冯宝摆摆手,跟着微笑道:“吾刚刚出了神,抱歉。”
冯宝忽然语气间客气起来,态度也好了很多,反而令娄师德有些不知所措,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
冯宝意识到自己前面态度有些问题,此刻见娄师德有些无措,便主动将话题引入正事道:“依汝之言,减俸以支应前方官兵,此举令不少官吏家中举步维艰,致使有人称病告假,行商事以补家用不足,可否如此?”
娄师德默然不语。
“吾之过也。”冯宝知道自己应该是在无心之中办了一件坏事,哪怕出发点是好的。
“娄主事,且坐下叙谈话。”冯宝更加客气了些,只不过,他不喜欢跪坐案几后,而是一屁股直接坐在案几上,再问娄师德道:“称病者几何?”
娄师德欲言又止。
冯宝知其意,道:“似不在少数。然娄主事大可放心,本官无意追责,随口一问尔。”
“都督宽宏,下官佩服。”
“莫要给吾脸上贴金了。”冯宝道:“无怪乎陛下有所不满,吾职任‘都督’,所属难以果腹,过也!自今日起,本官署理,自当革除旧弊。”
“下官谨代同僚谢过都督。”娄师德起身行礼道。
冯宝挥了挥手,示意其坐下,道:“‘水师’之难事,在于钱财不足,‘户部’按规制一日两餐拨付钱粮,亦无过矣,然军卒三餐乃吾所令,故有钱粮所缺,不知娄主事以为,当如何是好?”
冯宝先前已经想起,娄师德是进士出身,后在武则时代成为宰相,且举荐了大名鼎鼎的狄仁杰,堪称一代贤臣。所以,他有意提出问题,想考一考这位未来的宰相。
“回都督话,本朝大军一日两餐乃循旧制,看似不可改,实因钱粮不足以付,都督恤军卒,多加一餐,善也!然此举不可久持,盖因朝廷有规制,‘水师’无余粮,如若成定制,无外朝廷改制,或‘水师’富足。”
冯宝完全能够听得懂,不过,娄师德言语间表达的意思,并没有新意,大多数官员都能够想到,要么朝廷给钱,要么自己想办法,而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娄主事,本朝大军过五十万,常年戍边、征伐亦在三十万,加餐一次,看似事,朝廷与百姓皆承受不起;‘水师’兵甲亦不在少数,无田无地,何来钱粮?”
冯宝非常想知道,娄师德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解决问题,永远比找到问题更难,也更加重要。
非常出乎意料,娄师德并没有思考,而是直接回道:“大军屯田戍边,是常例也,‘水师’征战于水面之上,当行舟楫事。”
“哦——且请详叙之。”冯宝很有兴趣地道。
“禀都督,下官听闻,都督于‘广州’时,曾命‘水师’至‘安南’、‘林邑’征粮,据传那里粮食众多,不知对否?”
“的确如此,当地气炎热,稻米一年两熟乃至三熟。”冯宝回应道。
“既如此,吾‘水师’众军,何不征粮北运?”娄师德道:“‘水师’有船有人,固守岸上,何言‘水师’?理当泛舟水面,以靖海肃边,消除匪患,兼而运粮,如此方不负‘水师’之名。”
“善!本官不曾料想,娄主事有如此远见,很是意外!”冯宝颔首赞同,继而道:“本官问,汝可否将所言书成策书?”
娄师德闻言一愣,片刻后道:“此又何难?然策书何用?”
“自有大用!”冯宝道:“本官接下所言,汝好生记得,与适才之言相融,书写成文,本官当直面君上,亦不忘汝,或马周旧事再现,亦未可知也!”
听到冯宝这句话,娄师德双眼射出光芒,无他,“马周旧事”,乃布衣入朝,况其本为官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