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佑师并没有走的太远,就是四座小楼最边的一处。先前被树木掩住,没有瞧见灯光。其实是二层漆黑,一楼却有着淡淡的光,窗上映着摇曳的影子,应该拉了窗帘。
萧离也觉自己粗心,倘若当时直一直身子,便也能看到这边的光。
门口站着两个婢女,这大冬天的,真是可怜。
左佑师走到门口,问:“小康王在么?”
婢女说:“回先生的话,小康王不在。”
左佑师又问:“姑娘还在里面?”
婢女答:“是的。”
左佑师没有多问,转身离开。萧离隐在暗处,想:姑娘?姑娘是谁,会不会是花惜?
左佑师回到小楼,没过多一会儿,他和沈川一起出来。两人在楼里说了什么,萧离并不清楚。不过到门口时,沈川故意大声:“那我明日再来接花惜。”
左佑师笑着说:“老弟太也着急了,我会亲自送花惜姑娘回四海客栈。老弟放心,保她一根头发也不少,更不会有人碰她一指头。凉州虽不是名城古迹,但你一路几千里到这里,也应该好好歇几天,老哥我还有很多话想和你说呢。”
沈川说:“如此麻烦老哥了。我还要赶紧回去,我那兄弟还在等我消息。”
他这话分明是说给萧离听,意思是让他也离开王府,不要乱来。
萧离却想:那边小楼,小康王分明不在,里面的姑娘除了花惜还能是谁。明明可以直接带人过来,偏偏要过夜。过什么夜,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能过什么夜?真是无聊,沈川大哥难道没觉得这左佑师另有他图,才会推三阻四的拖拉。方才他和那小丫鬟对话,根本就没有要把花惜交出来的意思。
左佑师送沈川离开,萧离转身回到小楼。隔空弹指,嗖嗖两道气劲,门口的丫鬟应声晕倒。萧离飞身窜过去,托住她们倒下的身体,慢慢放在地上,不发一点声音出来。
轻轻推开门,房内果然灯火阑珊,只是四边门窗全被帘子遮住,只有淡淡的光透出去。屋内弥漫着湿热的水汽,果然有人,而且是女人,但不是花惜。一道道白纱垂下来,中间围着个浴池,那女人就在浴池里。
她不是花惜,进来的那一刻萧离就知道了。浴池中的女人虽被垂下的白纱包裹着,看不到样子,只隐隐约约看到轮廓,甚至看不出她是裸体还是穿了衣服。可她呼吸极轻,似有似无,显然不是花惜那个一点修为也无的小妮子。
萧离第一个想法就是走,既然不是花惜,是什么女人他都没有兴趣。轻轻的后退一步,女人却说话了:“先生既然来了,何必又走。”
隔着层层白纱,他看到一个躯体站起来。影子投在白纱上,那是具完美的身体。如果你不知道什么是完美,那么这就是。萧离血气方刚,但《大涅盘经》是佛门秘典。不要说只是影子了,就算真人站在面前,也会心如止水古井不波。只是男人也是有好奇心的:这么完美的身体,人长得什么样呢?
这不是低俗,是赤裸裸的求知欲。
淡淡的灯光,映出她完美的曲线。从脖子的到双峰,从双峰到小腹,从小腹到腰肢。每一处的弧度,好像暗含某种天道。正是萧离这种修者苦苦追寻的秘密。
又是一个危险的女人。萧离心里想着。
“先生既然来了,又怎么匆匆离开呢。有话当说,有事当做,有仇需报。”
萧离说:“没那么复杂,走错房间了而已。”
“先生说笑了,男人怎会走错女人的房间。”
萧离说:“我是来找人,找的也是女人,但不是你。”
“先生又没看到我的样子,怎知要找的女人不是我。”
萧离不说话。听这女人语气,竟没一点恐惧之意。倘是一般女子,这样的情况下,哪怕不几近晕厥,也要尖叫出声。他移步后退,就想溜之大吉。女人却又开口叫住他:“先生何必这么着急,王府这么大,要寻个人可不容易,何况是个女人。我也是女人,女人总是认得许多别的女人。”
她影子映在层层白纱上,萧离见她伸手拿起衣服,稍作犹豫便又把衣服放下。只见她撩起白纱,竟是不穿衣服的要走出来。
萧离莫名感觉到诡异起来。他猜到这不是个一般的女人,却没想到会是这么不一般。有心马上就走,那女人却又说:“真是奇怪,虽未见先生面,却总感觉与先生应该是相识的。”
女人拉起一道白纱放在胸前,只见她慢慢转几个圈,将白纱裹住身体,用力一拉,白纱被她扯了下来。她缓缓走出来,萧离看到影子越来越大,越来越真实。
门窗紧闭,白纱无风而动,更显诡异。
萧离终于看清这个女人。美艳不输花惜,双眸中却隐隐有一丝狠厉。她眼睛很大,鼻梁高挺,唇厚且唇角又深。看上去是中土人的样子,但五官如雕刻出的一般棱角分明,倒是有些像伊莎妮那样的胡女的特色。
她抿嘴而笑,一只嘴角不动,一只嘴角往后抿,脸颊现出浅浅的酒窝,可双眸中却有着让人迷茫的光。
她已不算年轻,起码不能算作少女。任何超过二十四岁的女人,哪怕像花惜那样的水灵,也不能算作少女。她显然已经超过这个年纪,虽然从皮肤身材以及那张美艳的脸上,都不看出岁月的痕迹。但她双眸之中装满了故事,那是岁月的伤。
白纱只裹住她的胸到臀部,手臂,肩膀。大腿都露在外面。这是个完美的身体,肤色,光泽,隐隐显出的肌肉的线条,展现着难以形容的野性的美。萧离有点愣住,女人这个样子出现,若是不给些反应,也太不合适了。
女人上下瞧几眼萧离:“你真不是来找我的?”
萧离收回不很礼貌的眼神:“他日若有时间,一定再来拜会姑娘。”
女人微微扬起脸:“嗯,说的真好听。那你告诉我,你来王府做什么?”
萧离说:“我早就说过,来找人,一个女人。”
“我可以帮你。”
哪怕这女人脱光了扑进他怀里,他也不会傻到相信这句话。萧离说:“不麻烦了,姑娘想必是王府的人。但我找那人却不是王府的,她被请到王府,如果强迫也可以称之为‘请’的话。”
女人微微一笑:“是小康王吧,王府里只有他会把漂亮姑娘‘请’进来。之前还‘请’了大孔雀王朝来的舞姬团,一群胡女,听说长得又艳又媚……”
萧离心道:伊莎妮可比不过你,没你那份野性。
只听女人又说:“那姑娘是叫花惜么?”
萧离说:“对,就是她。”
“你和她什么关系。”
“朋友。”
女人有点嘲弄的笑了起来:“男女之间,天注定的:要么是情人,要么是仇人,绝不会成为朋友。倘若一个男人称一个女人是朋友,那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就是:男人还没有和女人上床。”
话虽有些偏激,萧离却也有些赞同。
女人又说:“王府深宅大院,重重守卫,且还有天榜高手竹之武坐镇。如此风险,你怎会只为了一个朋友就敢夜闯呢。”
萧离心想:你太小看人了,女人哪能懂得男人的义气。于是说:“姑娘不认得在下,怎会认定在下不愿。男儿汉,大丈夫,义气为重。何况花惜是个弱女子,莫名其妙就强迫入王府。我最看不惯这种事,依着自己或贵或富的身份,就想任意摆弄别人。”
女人神色忽地奇怪起来:“哦,说的好,女人就喜欢这样的男儿。来,我带你去找花惜。”
萧离怎么会信。他肯定这女人不是普通女子,观她走路姿态,感她气息流动,应是个炼气巅峰的修者。这样的修为,在自己面前使不出第二招。但在这女人面前,有种莫名的危机感。总感觉她身上,有着某种不可查的危险。
女人进到纱帐里,拿出一件貂皮的大氅披在身上,双手拉住前面衣襟,做一个怀抱的姿势,大氅便把她整个人裹住。她的脚清秀白皙,脚趾短而小巧。她赤足走到门口,穿上一双翻毛短靴。
这一身装扮,可不是普通人。
女人回头看萧离站着不动,就说:“走呀,你不想见花惜了。”
萧离一笑,走上前去。伸手搭在她肩膀上,拇指正好放在她脖颈后面。只要这女人稍有异动,拇指只需用力一按,她便会晕死过去。
女人莞尔笑道:“你太小心了,我若不是想帮你,早就大叫出声。竹之武就住在附近,以他的修为,这世间胜过他的没有几人。”
萧离说:“你多心了,夜路难走,我是怕你摔倒。”
女人也不说话,只是轻轻一笑推开房门。
两人就这样一个亲密的姿势走了出去。
女人对王府很是了解,何处曲径通幽,何处羊肠小道,她似是都很清楚。每每避过巡查的兵士,一路走来竟是没有一人发现他们。穿过花园就是池塘,月光照上去,洒出柔美的光。
女人突然停住,望着天边的月,颇有些感叹的说:“我已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月光了。”
萧离拇指微微用力,女人有点生气:“您真的心狠手辣。”
萧离说:“哪有,我怕姑娘身上衣衫单薄,这样寒夜别伤了身体。”
两人接着向前走,女人说:“还挺怜香惜玉,这么关心我,怎么都不愿问我的名字?”
萧离说:“还未请教……”
“我叫金奢狸。”女人说:“我是个有夫之妇。”
萧离说:“可惜,恨不早识卿。”
金奢狸两眼放光看着他:“你呢?”
“姓萧,单名一个离字。你看我们多有缘,名字里都有一个离字。”
金奢狸吃吃一笑:“我那个狸,是狸猫的狸。”
这时两人走到一座小楼前,正是白天花惜进的那个小楼。楼的四个角都挂着灯笼,楼里一片灯火通明。
金奢狸说:“应该在里面,你敢进?”
萧离说:“有什么……”
金奢狸吱呀一下就把房门推开,两人一起走进去,萧离反手把门关上。屋内灯火通明,却是一个人影也没有。
金奢狸拍拍他手掌:“放开吧,这一路你看我听不听话,乖是不乖?”
萧离把手臂缩回来,问:“花惜在这儿?”
金奢狸没有回答,直接上了二楼。萧离跟着她,心道:未进来之前,我就察觉这小楼内一个人也没有。倒是要看你耍什么花样。
当他走上二楼,看见满屋子都是花惜的画像,不禁目瞪口呆。画像上的花惜极是传神,只是少了几分妖冶媚态。这小康王手艺不错,只是画的虽像,一眼看上去总是觉得哪里不舒服。
金奢狸说:“人,好像不在这里。”
萧离说:“至少她来过这里,不然哪来这么多她的画像。”
金奢狸看一眼墙上的画像,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突然说:“我知道她在哪儿了,跟我来。”
萧离跟着她下楼。两人沿着原路返回,走到假山处的时候,金奢狸突然一个踉跄,“哎呀”的一声,像是崴到了脚。她身子一侧,好像不能站立,萧离上前去扶。
金奢狸整个人突然倒进萧离怀里。一股特别味道,一阵特别的温暖,一团特别的柔软,女人的力量这一瞬间袭来。萧离抱个满怀,这一刻心神荡漾,加上金奢狸扑进他怀里的力道,身子竟不自觉靠向假山。
哪知刚挨着假山,假山竟然猛地滑开,露出黑漆漆硕大的一个洞来。这一下靠空,萧离身子顿时坠了下去。他反应也快,伸手抓住金奢狸披在外面的貂毛大氅。金奢狸身子向前弯曲,像蜕皮一样就把大氅脱了下来。
萧离双手双脚都没有着力点,整个人悬空。他深吸一口气,双掌轰的一声拍在身下,借这一掌隔空的反震之力,整个人轻轻的向上飘。
金奢狸拍一下身后假山,那是一处机关。原本滑开的假山又滑了回来。这机关做的,偌大的假山滑来滑去,竟没发出一点声音,实在是了不起。
萧离知道冲出去无望,身子悬空,一瞬间天地之力聚集,使出一式天龙吼。狂暴的劲气,狂暴的龙吟,假山轰的一声停止滑动,碎下好大一块。金奢狸被震的撞到假山上,吐出一大口鲜血,顿时气血翻滚,几欲晕厥。
正是这个时候,一道寒光射进洞中。金奢狸正趴在地上吐血,丝毫没有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