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什么乱七八糟的。香客,先按香客标准安排食宿。唉,我怎么就……”宋少爷有些无语了,你们这帮人能不能不要瞎联想啊?
忽然一声柔和方正的声音悄然的在耳边响起,仿佛说话人就在耳畔,“盈虚,到我房里来!”这声音正是来自身后宋老爹的小院。
“我擦!”
俞岱岩的小院坐落在紫霄宫建筑群中心偏西北的位置,夹在周围高大的宫室红墙之间,低调而不起眼,几株老树枝繁叶茂向天展怀,树荫几乎蒙住整个院落,可院子里石板地面上却从不见一片落叶。每天总有弟子把这里打扫的干干净净。即便他如今已经全身瘫痪快十年了,可依然承担着弟子们的文教事宜。这,是三爷的意思。
与他同院居住的,还有七侠莫声谷,方便照顾他的生活。只是这位小七叔,如今跟随二侠俞莲舟去了九江,并不在山上。
宋少爷焦急的在院子里踱着步。院子堂屋的门前,俞岱岩端正的坐在轮椅上,那是个苍白消瘦,眼窝深陷的男人,全身覆盖在长长的棉袍之下,收拾的干干净净。一张薄毯盖在腿上,憔悴的病态和安静的祥和在他的身上达成了某种平衡。他的眉头习惯性的微皱着,可嘴角却挂着一丝罕见的笑意。毕竟两年未见了,望着这个少年一点点长大,如今风华正茂,作为长辈心里有种油然的欣慰。也不知是羡慕那份青春懵懂,还是惋惜自己这份岁月无情,流光易老。
九年前,他也是名声正盛的英俊侠少。那时候,他和他的师兄弟们,被江湖上称为武当七侠。快刀骏马,风光无量,在众师兄弟当中,论智谋他不及老四松溪,论武功也比不上大哥宋远桥、二哥俞莲舟,论道心悟性更比不上老五张翠山。然而,人如其名,论办事稳重可靠,他却是七兄弟里最让人放心的一个。他就如山中的一块岩石一般,望之让人心安。
可是九年前因为不小心卷入了屠龙刀风波之中,他变成了压在所有武当人心头上的大石。如今他早已是师兄弟中心性最为坚韧,感情最难外露的一位。若不是师父硬是压着他,负责起门派中,教导弟子,释意典籍的事情,大概他连话都不会怎么说吧。
“完了,完了。”翘家这事,也就算了。现在老爸肯定在问盈虚关于麦瑞南希俩人的事,这要他们再添油加醋的理解一翻,宋少爷现在琢磨着是断一条腿,还是两条腿的问题了。
“急什么。”俞岱岩的声音颇有磁性,听起来就让人安心。
“三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爸那个脾气,对谁都好,就是对自己亲儿子,那叫一个下得去手。”
“你若行得正,坐得端,怕什么?”
“哎呀,只要涉及到女色的问题,那还不是先打一顿再说?你觉得我爸能听解释?”
“你这就是误会你爸了。你爸可是心肠最软的人。”
宋少爷微微愣住,其实自己回想回想,宋老爹并不是总是这么凶巴巴。大多数时候,甚至是溺爱多于管教的。宋少爷这一世母亲去世的早,十几年来这个男人,又当爹,又当妈,那份可怜天下父母心的努力,看在两世为人的宋少爷眼里,可以理解。加之那种自血缘里与生俱来的亲近感,这才让宋少爷的心中认可了这个笨拙的父亲。
但是。
“是你们误会了好吧,我对我爸的了解,那是建立在一板子一板子货真价实打在屁股上得来的真知灼见。”
理解归理解,可是宋老爹好像一直就没摸清严父与慈母之间的界限。不由得引发宋少爷的联想,这也许就是某条世界线上那个宋青书的心智会那么脆弱的原因了。毕竟那个被称为“玉面孟尝”的宋青书,正是把年少多金,英俊帅气的两大泡妞神技集于一身的男人啊,竟然会在二十八岁还去偷看女生宿舍?被小师叔发现了竟然会吓得不惜杀人灭口,掩盖事实?唉,论健康的家庭教育的重要啊,太难了。
“唉”俞岱岩轻轻一叹,慢条斯理的说:“那你怕就有用了?”
“我这不是在想办法吗?”宋少爷焦急在院子里踱着步。
“想到什么好办法了没?”
“要不,要不您先去劝劝我爸?然后……”
俞岱岩的眉头皱的更厉害了,嘴角的笑意也更浓了:“这事也不是不可,但是你得原原本本的把事情的经过跟我说清楚,不然我怎么帮你呢?”
“唉,行吧。”早知道这么麻烦就拉四叔一起回来了。宋少爷稍稍平静了下来,走到俞岱岩的面前,徐徐道来,“先从这俩姑娘说起……”
阳光自树荫中垂下来,光斑投在他的身上,伴随着他手舞足蹈的讲述,显得恍恍惚惚。
“白驼山?”俞岱岩的眉头有点紧。
“唉,早就被白驼山抛弃了,都是可怜人……”
“你还打伤了白驼山少主欧阳克?”
“哎呀,当时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可是拼了全力……”
“所以,在见到她们时,就天然觉得亲近了,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她们是白驼山有意安插在你身边?”
“想过,怎么没想过,不过这种可能性极小。毕竟和她们分开之后,欧阳锋,欧阳克叔侄俩,就上了桃花岛,之后流落海上。而且叔侄俩对这种所谓白驼山弟子死活本就不在意……”
“你还上了桃花岛?”
“上桃花岛本来就是想帮朋友促成亲事……”
“你对那个郭靖又了解多少?那东邪黄药师可不是什么正道人士……”
随着宋少爷的讲述,俞岱岩的眉头越皱越紧,嘴角的笑意渐渐消失,一张瘦削的脸上表情越发的严肃。
毕竟宋少爷不能把自己处心积虑谋取《九阴真经》的事说出来啊,不然他还得解释,他是怎么知道郭靖会出现在张家口,郭靖为什么会登上桃花岛。所以,俞岱岩越发感觉这一切事情,似乎背后有着一股未知的力量在推动着事情的发展。而偏偏这份神秘的未知力量,让他感到焦虑。
武当派如今名为天下正道第二大派,坐镇紫霄宫的张三丰虽然年近百岁,可是这个门派只能算是个新兴的组织。不要说和少林寺这种立于北魏,历近千年的古老门派相比。就算是同为名门正派的华山,昆仑,崆峒等等大派,也都有着远超百年的底蕴。更何况还有诸如,丐帮,大理段氏之类并不算在门派之列,但实质上却有着巨大的江湖影响力的组织或家族。
所以武当派这个天下第二大派的水分,还是很大的。一言以蔽之,武当还是太年轻了。这些年提升的太快,对武当派动心思的人,也绝对不会少了。
假如不是有峨眉,全真等一些新兴大派分担关注,又有魔教势力对正道武林巨大压力,武当派如今绝不可能有如今的声望。而即便是这样,自己的一身伤,五弟的失踪,又何尝不是这种快速崛起的一种代价呢。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三叔的思绪越飘越远,神色越来越严肃。宋少爷的心又变得惴惴不安起来,除了没提和《九阴真经》相关的,其他的总的来说,逻辑是自洽的啊。行侠仗义,结交忠良,又有洪七公,全真派这些武林正道前辈的背书。打击奸邪,也不忘给人改过自新的机会,这不就是一个江湖少侠应该做的吗?没毛病啊?
“三叔?”
俞岱岩的眉头轻轻舒展开,略有深意的看着宋少爷:“这事……”
清风习习,吹动院中老树,枝丫摇晃,有雀鸟飞起,却无一片落叶。
“这事怎么了?”
“倒也无妨。”无妨是什么鬼?说得好像很有问题一样?
俞岱岩的神情略略舒缓下来:“你跟你爹说了没?”
“没啊,他拎着个戒尺,吹胡子瞪眼的,我哪有机会说。”
“也是。”俞岱岩皱了皱眉,大师兄这人吧,对谁都好,温良恭俭让。就是偏偏对自己的宝贝儿子没啥耐心,喜的时候宠上天,发起火来又凶的没边,“没说,就没说吧,也不急于一时。只是牵扯深广,这事,我怕是管不了了。”
哈?三叔你不带这么坑人的,说好的帮忙的呢?哎哎,三叔你别一副大义凌然,要直面人生的惨淡的样子行吗,我怕怕好吗?
“清虚。”俞岱岩一声轻喝。
“弟子在。”从旁边的厢房里走出一个青年道士。
“推我去掌门书房。”
“是。三师叔。”
俞岱岩深吸一口气,轻轻摇了摇头,一生长叹,然后语重心长的对宋少爷说道:“虽说我去说了,恐怕也没什么用处,不过我还是先跟你父亲谈一谈吧。至于你呢,去真武大殿静坐吧。”
啥?望着俞岱岩远去的背影,宋少爷僵住了,这叫什么事啊?三叔你好像误会了什么啊,可是为什么啊?
去真武殿静坐?开什么玩笑,那不等于画地为牢,不打自招吗?三叔这是什么鬼主意,不行,不行,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了,真武殿,真武殿,实在不行,我去什么真武殿啊,本少爷直接玄武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