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跨高寒鸟飞不过
作者:拾遗一丁   尘途雕弓落最新章节     
    “明逸师兄与我那朋友比我结识的更早,也因此那人才又重新投入到家学研究之中,因此他能追寻出这些绝密事,也并非难以想象,毕竟他本来也是姓天禄的,乃是天禄青阳的曾孙,只是他们天禄家如果出仕从俗务,便要改姓,另造谱续自立门户。”
    “那时候,我身为宣宗陛下御医之一,主要负责先帝戌时至丑时的御寝侍疾,而明逸师兄那时候还在驾前奉御,那朋友无法见到你父亲的原因我不知晓,但是他没料到我那时根本无法与你父亲产生交集,因为宣宗身体时好时坏,而所有御前文武近侍皆奉旨意分班伴驾,班次之间不许交流,退班之后不得出入宫闱,非陛下御笔不得退职外放。”
    “数年后,再见到你父亲,才知道我那时错过了一桩大事。那朋友为了预警而又不能泄露机密,无奈何用了最为近似的八陈来指代具体人,你父亲曾与他戏谑庆康新政诸公,比如肉豆蔻,便是杜溢杜集相,玉果者善下气,便是个和谐同僚的持重人物;沉香者,阳攸阳制诰,外人远观乃俊逸君子,实则性情猛烈如火,所谓奇南香,真个是奇兵冲锋干将;石灰华,便是岩介岩直院,刚介清正,严峻肃然,容不得沾染丝毫污点;木香,丹匡丹秘丞也,遇事不避,凑事恳切,与由正言相得益彰,堪称圭璋;诃子,横玮横资政也,与士学士互为表里,所谓恒士者士横也;木棉花,梅圣臣梅正言,木棉花开处,便是卿故乡,直言敢谏可解朝堂莸荼;广枣当为紫舒軚,其为杜集贤女婿,所谓东来贵客,紫舒集校文采殊绝,雅逸隽秀,其文章温润饱满,让人有养心悦目之感;乳香乃是士悦士学士,天下痼疾,三冗之患,三边之危非士学士不能祛。”
    老人说到此处,有些惆怅,
    “一切都是缘法,冥冥中自有运数。等于明白其中意味,才明白那朋友的意思。在我返回复真观不久,宣宗似乎突然间恢复健康,然而紧接着便发生‘傲歌’案,然后就是八味沉香散中八味药迎来厄运,杜集贤相致仕,士学士、横资政自请外放,阳制诰、梅正言、丹秘丞左迁。最可惜的是紫舒集校罢官追毁文字,郁郁而亡;最凄惨者乃是岩直院,免官返乡安置,其病故后竟为政敌诬告其假死逃亡,以至于挖坟掘墓,开棺验尸,一丝体面都没有留下。而其余几人也没好到哪里去,尤为可笑的是杜集贤相,字世美,奸人竟用文贼杜撰民间说话故事,搞出‘杜世美抛妻弃子,承龙图义斩无情人’的荒谬桥段,须知杜相还比承公年长十余岁,其与承公同殿为臣,并称‘二心’,有世美以字传道守德,惟仁以字恪简明政之赞,竟被宵小污蔑品行,何其无耻!”
    “如此我那朋友预警之事皆已经发生,由不得我们不相信白灵恢复,三尸重生!”
    老人指着宝剑,上面放下,银钱、玉佩、碧簪、金锭、指着几样东西,依次说道,
    “这四样指代出了乱子的太晖观、玉虚宫、清虚宫、缥云阁。”
    “你们若是长远来看此事,便当从老朽返回天台山算起,贼人第一步便是谋夺紫霄观,破了下丹田所在,然后用太晖观主持为内应,这主持也是自幼修行,数十年的修为都能为贼人内应,也算是谋划长远了,如此一来中丹田与尾闾关也为贼人所破,然后是潜伏左判宅中,然后在缥云阁动手,上丹田也破了,山下贼人一路烧杀又破了玉虚宫,这夹脊关,若非大伙儿用命,运势在我,再丢了玉枕关,万事休矣!”
    “这便是贼人用了三尸九虫作祟的手段,本该是万无一失的局面,咱们能够反客为主,一时得利实在侥幸!”
    确实如此,如果宗淑他们没有到此地来,智全宝等人根本不可能想到山上会出事而来救援,如此承公与营丘栿只能束手就戮了,而没有师父传信,令师兄拜见师叔,求得援军来此,现在他们也都成了刀下亡魂,分明是十死无生的局面硬生生被翻了盘。
    “为何我读定时三尸九虫伎俩,便是听了你们的陈述来确定,首先缥云峰这里,乃是巫家行二潜伏做一路,皮货商人一路,从正门杀入的贼人一路,这是上丹田,赤姑所用鬲、赤、蜣三虫;截杀承公、隔断清虚宫,乃是巫家行四与两个贼首所为,这是中丹田青姑所用胃、肺、肉三虫;巫家行三领着松氏姊弟一路潜行直冲玉虚宫,再用贼主持封堵上下消息,这便是下丹田白姑所用伏、回、白三虫。”
    “如此诡异手段,若是得逞,俗世之人有几人能够看出来此中险恶?而咱们化外之人可愿意牵连这等浑水泥淖之中吗?”
    “如此说这巫松氏将这王室私密事喊破,又有巫不全亲信垂死喊他坛主,都是有意为之?”
    雷厉不愧是大师兄,只怕他当时已经看出端倪,才让射雕手与天罡羽士都退的远些,也是想隔绝信息,只是没料到天罡羽士里面也是能人异士居多,居然就把话传到了师叔这里,想到这儿,雷厉已经打算下来也对射雕手们好好捶打一番,今日之事断不可横生波折。
    “莫要小看了巫不全,能把这个暗局部署的如此长远和周到,岂能无的放矢?如此以来,只怕我们想介入其中,官府也断难允许。事关朝廷纲纪,朝堂诸公岂会假他人之手?”
    “如果我们道门不能深入其中,即便是贼人们露出马脚,只怕官府也无法察觉,或者还以为我们是危言耸听!”
    雷厉拿出当代清虚宗佼佼者的风采,
    “如此以来,我们还需作两手准备,布下内外虚实安排,事涉我道门败类,降妖除魔,匡扶正义,舍我其谁,咱们断不可袖手旁观!”
    “肃仪,所言不错,尤其是需两手准备,必须内外虚实有别。最为紧要的,今日咱们这席话非集真观、复真观嫡传门人不可外传,切记!”
    诸人也知事情重大,这些日子只需小心谨慎从事,后面师尊与几位师叔必然拿出方略,事关宗门乃至道门阖教生死存亡,必须慎之又慎。
    说话间,远远地传来叩动木板之声,循声看去,原来是智金宝在远处叩动门扉,放其走近,说道,
    “真人,肃仪师兄的伴当小乙哥过来了,说外面已经基本收拾妥当,来问您是否出去与承公一会?”
    “且让小乙过来吧!”
    小乙须臾便至,纳头便拜,雷厉一旁说道,
    “只管磕头,也不叫人,还不喊一声师叔!”
    众人不解,这才由雷厉把事情说明白,
    “小乙已经正式拜在师尊门下,也授了名号,如今道名渊洁,字彦方,号锦绣翻山豹,成为俺们的同门师弟。”
    “好事啊,这是光大咱们隐仙一脉门庭啊,师兄是如何打算?”
    “师尊许我们九个师兄弟推荐才俊,总数也是九人,凑成九重天,与俺们九霄不分彼此。”
    “还是师兄勤勉,不似老朽,身困心懒,隐仙一脉总要靠你们这一代发扬光大了。”
    几人急忙谢师叔赞,又不免客套起来,
    “师兄这一次只收了小乙一人吗?”
    老人拉起彰小乙,态度上亲昵许多,
    “师尊还收下了五师兄的胞弟,隼无咎,如今道号水中菱,字不辞,绰号凌风瑞光麟,师尊还盼着几位师兄引得金兰之交、芝兰之好,聚起好大缘分。”
    几人说着闲话,边往外走,似乎大家聚在一起就是在闲谈。
    “世衡,你那两位朋友伤势如何了?”
    院子外面有两个青年道人背着药囊医箱一直待命,而老人往后门走着,拉着宗淑聊了起来,
    “用了咱们秘传的内外金疮药,清虚宫几位高功在诊疗,侥幸只是失血多些,伤势不会留下隐患,见过承公,我去看看他们。”
    三郎当然是由衷感谢,师兄曾是宫廷御医,去没有趋炎附势的小家子气,此时此地,他依旧贯彻着一视同仁,救死扶伤的淳朴道心,凡是亲手抢救的都是气若游丝的重伤员,只看伤势不看身份,而在他圣手下,不敢说立刻妙手回春,总算是把人能从鬼门关先拉出来。
    “且把这个玩意儿拿去,你年龄尚小,遇到凶险事还是不能总这么一马当先,人生如日出日落,辰初至未末乃是阳盛而阴衰,气血充沛,而青少年与老年人都是阳虚而阴盛,这时节所受伤痛,老年人或许熬不过去也就罢了,可你们若是落下暗伤,不惑之年起难免为此备受折磨,古今多少良将豪杰,天不假年便是如此,拿着这个,每日行气入定时用来把握分寸!”
    老人把那串已经揉捻如玉的桃木念珠递给三郎,三郎也是随着父亲见过世面的,哪里看不出此非凡品,看似古拙,但他早就看出师叔于此物上的眷眷之心。
    “师叔,这怎么使得,此物绝非凡品,小子哪有这福分承受。”
    “收下!此乃吾师常用之物,师尊仙蜕后,我也与此物有了十年缘分,如今也是给它再寻个有缘人,”老人将念珠塞给宗淑,宗淑双手捧着,小心翼翼,只怕有所损坏。
    “老老实实戴着,”老人继续说,
    “也不是白给你,实则是给你找了份儿麻烦!”
    “师叔但有所命,小子义不容辞!”
    “说起来,复真观也有几个不成器的小子,论起来也是你们的师兄弟,如今也都在江湖里,市井间行走,你若是碰上了多帮衬些,这念珠也算是信物,若是有人认得此物来找你,隐语便是把八宸补全了即可。”
    三郎听罢也不接话,只是点了点头。
    老人欣赏的便是三郎这点,不只是因为他是宗放的儿子,更是这份稳重,还有天生福气,听了他们一路走来,此子还真是化险为夷的好运势。
    “他们一拨在东京城里,另一拨在南方,这两处都不是咱们隐仙派的根本,因此他们隐匿的深了些,无需你去刻意寻他们,他们自会找你。”
    承公已经在正殿休息,重要伤员在偏殿收治,此时已经是子正,夜已深沉,但是凶恶险地不可久留。几个头面人物总要商量个所以然来,紫芝道人虽然是化外散人,身份上不可与承公同日而语,但紫芝道人不仅是救了大家性命的恩人,还是此时绝对武力的所有者,更是天台山当峹掌院,又是现在隐仙派一脉的前辈,无论如何承公都要尊重此道人的意见,尤其是公良吉符传回来的消息更让承公隐隐有些不安。
    对于隐仙派道人,庆康新政的参与者们的态度与慈圣太后、当今天子以及守旧官僚贵戚大为不同,因为扶摇子、宗放两代人的圣眷,在天子眼里,隐仙派是稳妥的帝王亲信,王室党羽,因此这十年来隐仙派便为慈圣太后所忌惮,将西昆仑、天台山以及卢龙云谷看似慷慨的托付给集真观、复真观和宗氏,其实便是画地为牢罢了。而守旧派更是大张旗鼓的鼓动其他宗派侵夺隐仙派信众与道产,如今天台山以南几成隐仙派禁地,而若非宗放几位弟子相继入朝为官或者成为当世名士,再有宗端与玉清真人的弟子们陆续成为边军骨干,只怕天台山以北也少了容身之所,但也正因为如此,庆康新政诸君子因为宗放的缘故,视隐仙派为同道中人,宗放弟子也渐渐帮衬着子庚相公等为数不多的新政元老恢复元气,更让承守真他们自然而然有亲近之感。
    而这种好感,也并非自作多情,今日之事更彰显了彼此之间的默契与亲近。即便公道正直如承守真,也对于隐仙派青年才俊心生好感,他之所以只留下芦颂与风鸣放在身边,便是如此,也不止如此。其余几位他都想揽入囊中,如此俊杰岂能不爱才惜才呢,但总要与他们的长辈交交心,才好下手抢人,不能便宜他人。
    这便是革新派与守旧派根本上的不同,正如阳攸所言,君子之党乃是为国储才,不谋私利,不取私谊,唯才是举,替国进贤。唯有江山才子辈出,才能国家蒸蒸日上,如此他们这些先行者才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万民。
    承公尚在感怀,公良参军便过来通报,紫芝真人与隐仙派弟子都过来了,芦颂与风鸣已经出去迎接了。
    且不说相互见礼,只是聊起来便气氛融洽许多,毕竟承公将芦颂与风鸣捡在身边,无论二人本事几何,已经是示好在前。
    而紫芝道人也算是官场走出来的人,既然是谈俗务,再装起世外高人的道貌岸然样子就让人不齿了,因此说起话来也很江湖,所谓郎情妾意还能有什么谈不好的。
    “紫芝真人,某如今帐下无人,不知老兄有何指点,只是如今某在此地颇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委屈诸贤了!”
    小辈围成一圈连忙作揖,口称不敢。
    “承公,可否让小辈们前后歇着,听老朽我说些废话,可好?”
    “某正有此意!”
    大家伙儿一拨往前院走,一拨去守后院,那边承公留下了公良吉符,这边老人只留下了宗淑。
    “承公,老朽留下这小儿,可不是因为他是明逸师兄的儿子,而是这孩子乃是下一代门人中之翘楚,如今虽有些揠苗助长,却能把真金给熬炼出来!”
    “真人,某这参军,名为上下,实乃师徒父子之情,某漂泊荒域数载,可惜这副黑面孔依旧如故,风雨洗不净,雷火烧不坏,依旧如我。”
    “如此甚好,二十年运势坎坷,说句不恭维的,咱们至少做了个不功不过。只是承公,我们化外之人享用的也是人间供奉,若是不能做得大功德,心里难免有愧,心里头放不下,所谓修行到头都是一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