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文书便是包罗了传唤、拘捕、收押的相关文引,这可是胥吏与捕快们捞取外快的宝贝,之所以如此说乃是具体应当抓谁,抓多少,县衙门便是知晓也最多知道主犯是谁,而今日这案子可以说人犯不落网,则是两眼一抹黑。如此便有个讲究,那就是打算牵连多少人完全在于办案人的意愿,即便没有缉拿的证据,传唤难道不可以吗?拘传证人也是合法合规的,至于用不用系具,什么系具也是办案人决定,这里面也是天差地别,不带系具那便是有好生之德,否则绳索五花大绑或者串成一串还是轻的,否则手脚的铁镣,三四十斤的重枷都能要了人的半条命,人犯到案后拘押何地也是讲究,比如官衙狱神庙里面留置便是好地方,否则土牢、地牢甚至水牢也是能安排的,若是想让人倾家荡产来个异地寄收发落到山巅谷底等困苦地也是轻而易举。
便是许多办案人随心所欲的拿捏地方,便也是这些胥吏与捕快发财的机遇,无论人犯是否涉案,是嫌犯还是证人,想要安安稳稳的挺到过堂由县令发落,那就是要不断花钱续命的。
而此时智全宝便把这权力交在了武十三手上,别人看来便是武十三这次是牢牢攀上高枝了。
又等了一盏茶,谯楼酉时钟声响起,武十三领着自己手下人过来请示,看来今日此人干劲儿很高啊。
“且不急,将那扮作乞儿的白役们叫过来,我再叮嘱几句!”
这也是应有之意,毕竟白役说到底就是不记名的衙役,连个衙役的身份都混不上,却也只能攀附在正式捕快身边听命,哪里能是什么清白人家,良善之辈?便是元三儿的闲汉手底下也看不上这些狗仗人势的东西,如此险恶环境,就怕这些人会坏事,当然要来耳提面命,也要恩威并济,才能让这些惫赖人全力办事。
片刻,武十三引着七八个穿着鹑衣的汉子过来了。
“这哥几个便是你手底下的白役?怎么看着都面生?”
“就是担心旁人认得,都是从城外借来的,如今夏税时分,这些乡下人进城讨饭也不会惹人注意。”
“看不出来你这次如此用心,只是他们看着也没个穷困潦倒样子,方才没引起那里面的怀疑吧?”
“方才便是因此才与那些人吵起来,如今再有几个汉子去寻隙闹事以图讹诈便也合理了。”
智全宝问的仔细,这捕快也回答的认真,由不得智全宝点了点头,
“这就过去吧!”
于是一切都按着计划展开,才不过一刻功夫,那户人家门前已经扭作一团,武十三急忙率领捕快们过去,襄承勖也要过去,却被智全宝拉住了。
“你若也出现,这出戏就演的过了,就他们几个过去,不至于让人怀疑。”
襄承勖以为智全宝也是想让武十三落个头功,也就不做声了,只等智全宝下令,这时候负责外围防守的巡丁们陪着一员武官及数辆车驾过来。
襄承勖还以为这是哪个大户人家硬闯进来,还要去拦,但自己的胳膊却被智全宝一把攥住,
“一起过去吧,丰髯伯,待会儿听俺号令,出手时候莫要犹豫!”
随即一群人便往那边去,果然武十三已经将几个人擒住,等到将这些人嘴都塞住了,才让白役们退到后面,等智全宝他们过来。
“侍禁,大门已经掌握,已经有几个伙计进去了,只等您令下!”
武十三注意力都在智全宝二人身上,至于后面的队伍倒也未细看,只是一脸血红色涌上,手足无措的似乎兴奋异常。
“武十三,你可远比你身边所擒之人沉不住气,如此沉不住气,又怎么诳我入局,好杀了我呢?”
这句话智全宝说的慢条斯理,但是对于某些人不啻于晴天霹雳,武十三闻言只觉得脚底下寒气直冲囟门,整个人的血都似乎冻住了。
果然是他身边那个被堵住嘴的汉子,索性也不装了,绳索落地,扯掉堵嘴的麻布,还高喊一声,
“动手!”
果然他这一声令下,无论是几个捕快还是白役,更利索的是被擒住的汉子都掏出利刃要围上来。
可惜,他们还是低估了智全宝,他身后的白役还没上来,就被披着皮甲的巡丁已经隔开了,这些白役手里无非是短刀、匕首之类,哪里拼得过巡丁的手刀与短枪,便是短枪也有七尺二寸长,三下五除二,便是下了黄泉。
至于武十三等人面对智全宝也无必胜把握,更何况还有襄承勖在侧,这人素来谨慎,手中更有雄兵在手。
这雄兵便是其以前倾尽财力,请了名家精心打造的凤嘴刀,精钢作刃,夹钢打造,刃首上阔,刀头宛转如凤喙,刀背斜阔,积竹铁柲为柄,上中下还皆有铁箍,下端有鐏长锋如剑。此刀,刀身一尺二寸,刀柄四尺八寸,刀鐏六寸,合重十五斤,已经是实战极重利器了,因为刀喙处錾金,用青缨缠护手后,因此也有个名号为青鸾金喙刀。
而此时这凶器已经应声而动,一个照面便是将一个汉子一刀两断。
智全宝这边也已经料理一人,身后又是左右杀了出来,细看原来是披了甲的奎九儿与元三儿。本来两个杀神已是不敌,更何况还有两条毒蛇出来。
智全宝好整以暇,对着那员武将说道,
“杨都头,剩下就看你了,仔细除恶务尽,务必全歼!”
那武官示意身旁押官击小鼓,数辆车驾钻出来的都是顶盔掼甲的禁军,概是一都之精锐,每车不过五六人,只看带队的乃是十将、将虞侯、承局,只这几十个铁疙瘩钻了出来哪里还有悬念,尤其是当先的几个还都是刀盾手,更是所向披靡。
这几个不管不顾倒地的是否是死人,只管往正门里面冲,补刀的便交给后面的长枪手,都不必倒转枪头,只用柄鐏便是确保绝无侥幸存活的贼人。
果然刀盾手当先乃是先见之明,这才两两并排进去,便有箭羽袭来,可惜本来是志在一招致命的埋伏,如今却是毫无意义,等这些刀盾手杀进去便传来声嘶力竭的垂死挣扎,然后便是大队人马的跟进,不过一炷香时间,院子里传来一阵急急鼓声,四面也陆续传来鼓声,如此便是大局已定了。
智全宝也不急着进去,只是请这禁军都头叙话,
“杨兄,若非你精锐尽出,只靠我这些弟兄只怕不能如此干净利索拿下这里!”
“智兄,分内事,这边事情若是耽搁良久,岂不耽误大事,你看下一步如何行止?”
“这里边交给我的两个弟兄,你手下精锐便就在端礼门瓮城歇息,咱们一起往大队会合,还是坐着厢车走,咱也麻烦一起挤一挤了。”
于是两人分头准备,这些禁军果然是精锐,押官慢敲小鼓,只看军士鱼贯而出,便是沾染了血腥,也是丝毫不为所动,一个个默不作声,真个是呆若木鸡的好角色。
“三儿、九儿,”
元三儿、奎九儿早就候立一旁等着吩咐,
“这边你们盯着,将尸首都先收拾进去,所有人都严防死守在此,便是有人来窥探,也不许妄动,摆出一副惶惶不安的样子来!”
这种事儿都是他们极擅长的,自然不在话下,
“将咱们手里信得过的白役、闲汉都撒出去,主要盯着内外城的瓦子和街市,以防有人浑水摸鱼,所有事你们商量着办,总之我不找你们,你们也别来寻我,万一处分不了,便去府衙寻公良参谋。”
他又把二人肩膀都拍了拍,
“去做吧,这一夜还长着呢!”
自始至终,智全宝都顾不得与襄承勖说话,只是这时候才扭头说道,
“从勉,跟我走!”
襄承勖这才似乎从神游四海中恢复过来,只是跟着智全宝走时才回头瞥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武十三,这厮便是襄承勖亲自料理的,只是最后一口气让一个禁军甲士一脚蹬出去了,便是如此也是暴出两个渐渐浑浊的眼珠子,似乎犹自不明白为何输的如此彻底。
车驾进入端礼门瓮城,此时已经是黄昏戌初,虽然夏日里余晖未尽,但也是钟鼓报时,内城门关闭,除非官员正务凭符信,士民便不许内外交通了。
因此此时这里已经没有闲杂人等,只有一辆普通车驾在此等候,智全宝、襄承勖与这杨都头皆是在公廨换了常服,其余行头都裹了,便是襄承勖的宝刀也用布囊装了带上,只他们三人上了马车,往外城而来。
承明楼里一片歌舞升平,营丘栿、霄春臣、莱观代表应天府、芦颂、宗淑代表经抚司一起做东道,而营丘檩、由希古、敬玉博、丹修则分别代表了都转运司、礼部、客省,如此文官们做局,武臣们伴宴,大家也都各安本分,自得其乐。
这时候便有营丘栿的伴当进来与他耳语,然后便是营丘栿举杯站了起来,
“诸位同学同僚,诸位嘉宾好友,这姗姗来迟几人也算是到了,咱们总要一起罚上几杯,余还是那句话,酒杯端起来,便是酒徒没有你我,只许尽兴不问仙俗,如何!”
许多人当然都是应和而起,这时候智全宝他们三个也朗步进来,智全宝还把这杨都头让在中间,只听这禁军教头爽朗的笑声到还比一众人还高昂几分,声若雷霆般想起,
“到让诸位等咱们几个,罪过罪过,这罚酒咱是决不推辞,只是需换了大盅来,也让咱们去去暑气!”
这位杨都头也是有些来头的,不只是带兵本领了得,一身武艺也是出众,更是杨永节的族兄弟,乃是杨永节的嫡亲弟弟只担心兄长未经战阵沉沦富贵日久故而调拨自家人前来听用,便是关键时刻支撑在兄长背后,这人也是禁军中人脉广博,因此一席话便招来许多应和,还有那凑热闹的方言,若是换成角觥,自己也需陪上一陪。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便是拼酒这些武夫也也不甘人后,应天府的武官们自然鼓噪智全宝也把酒量拿出来比比,毕竟在应天府地头上,智全宝若是酒量第二,只怕还找不出第一来,便是熊暠也略逊一筹。襄承勖知道自己微名不值一提,也是提议各推二人,分个主副来斗酒。
如此大伙儿热情便起来了,于是数十个人竟分了九队人来,应天府的便是智全宝、襄承勖为主副,京城上四军四个指挥都是各推二人,四个为主的乃是副指挥使危岌、杨都头与另外两个都头,反而宁君万等几个指挥使作副,可见酒量上手下人才是主力,都转运司新文郁、御芝茸出面,应天府禁军则是熊暠与另一个都头出战,经抚司则分了两队,雷厉、彰小乙一对,源净、风鸣搭档,旁的事风鸣向来不主动掺和,只是难得能畅饮,也就压抑不住酒虫了。
青楼里面的录事们也都来凑热闹,于是观战的便来扑戏,便是开了彩头做起盘口来,还不等酒水抬上来,每组斗酒的赌注都下满了。
这些武人们除了行军打仗之外,最为擅长的便是三件事,贪色、嗜酒、豪赌,此时三样都凑齐了,如何能不热闹,只是第一轮,每组底下的赌注加起来便不下百贯了。
等到酒水抬上来,那酒量小的啧啧咂舌,那角觥乃是南方蛮荒之地贩买来的巨大犀角,只怕这一觥便是斗酒,如此海量自然不是一口气喝完的,而是主副一觥酒,然后将能燃半个时辰的线香分成九节,按顺序燃起。哪一组上来拼酒,便依次即时,一觥酒尽便投香入水盂中,一轮喝完香头最短者出局或者二人醉倒也是出局,一人醉倒为主者,副可为主,再寻一人为副,但是副若醉倒,则算全队皆输。
至于顺序也是按着每组当前下注多少排序,注头最高者先饮,而每组之后还可下注来随时改变顺序,于是第一组便是智全宝与襄承勖,果然名不虚传,智全宝一人便是连饮十八碗,面不改色,至于襄承勖反而是不尽兴了,于是还不等第二组上来,这一组的注头又多了许多,一轮过去无一组醉倒,只有羽微行调遣的那一路禁军用时最长而淘汰,再看总注数,已经是有输有赢更多人又下了注,一下子就到了五百贯。
第二轮便有一组因为副手醉倒落败,于是淘汰两组,而下注突破了一千贯。第三轮,则是一组实在是饮不下去了,又一组补了一个副手,便是裁汰两组,眼见得现钱垒到了三千贯,有些人已经是囊中羞涩,开始问他人拆解以图翻身了。
到了第四轮,经抚司两组都在,只是一组换成了风鸣、宗淑为主副,智全宝二人也在,都转运司换成了御芝茸与营丘檩,禁军只剩危岌和宁君万还在场上,彩头已经不止五千贯。
这便是决胜局了,但是营丘栿出来说话了。
“咱们虽然都是同袍弟兄,可是家资总有参差,哪里能出来寻乐却落个丧气,余有一言,只是不能伤了和气,也是真正看看诸弟兄酒胆,便把这决胜局放到后面再说。”
他走到一堆银钱面前用手一指,
“这些彩头有多少,我营丘栿作为东道,托个大,便出资多少买了下来,赢了得只管拿去,输了的不必气恼,便以百贯为一巡,”
又一指一盏金杯,大约也是能装一斤酒水的,
“赢了的,满饮一杯抽利百贯,输了的,满饮三杯回本百贯,若是还有余财,则满饮两杯可得百贯,如何?”
这些话一说,无论赢了的还是输了的都是兴高采烈起来,至于女录事们更是欣喜,毕竟便是临时的赌局也按着赌档的规矩,她们是有抽手的,二十抽一的惯例,因为营丘栿的豪气,便从五千贯升到了万贯,姑娘们就是陪着做戏已经拿到了一千贯。而诸武官赢家们拿回了本钱,也与输家们做好准备,开始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