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水仙子淡淡道:“若竹,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谢若竹双膝跪地,咬牙道:“师尊,对不住,但是您……您说谎了!”
“您明明刚才说,对钟离英此人花多少心力笼络都不为过,但为什么要骗他说,我们没有……”
“住口。”
简简单单两个字,骊水仙子的声音很淡,神色也是淡淡的,但跪在地上的谢若竹,却忽然感觉自己衣袂无风自起。
一种莫大的威势从骊水仙子身上快速蔓延开来,几乎一瞬间就压垮了谢若竹的脊梁。
谢若竹不由自主地把身子伏得更低,额头紧紧贴在冰冷的地板上。
流进石缝里的,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
骊水仙子俯视着浑身颤栗的谢若竹,忽地转过身去,看向天边那一弯眼睛似的残月。
“若竹,本仙没有说谎。”
“库房里,的确没有符合要求的君药。”
谢若竹身体颤抖得厉害。
是啊,师尊她的确没有说谎,自己就算不知库房账目,也知道其中肯定没有那种价值极高的百年、千年灵芝。
因为这样的灵药一旦采摘下来,不管如何炮制得当,药性也会快速流失。
这连凡人奸商黄世昌都知道“采摘后久置的灵芝如嚼木渣”,她们这些碧水宗炼丹师,又怎么会不懂。
但是……
真的就没有办法了吗?
当然是有了。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不要采摘,让它一直生长。
直到用的时候,再采下来。
“可是,师尊,您为什么不告诉他,‘那个地方’?”
骊水仙子蓦地转回身子,厉声道:“休要胡说八道!”
“你……难道是想害死他吗?!”
……
站在云头上俯瞰恺明国京城,只见城墙巍峨,圈起一片人间烟火。
京城最中心的地方,搭起一座偌大的戏台。
街道上锣鼓喧天,百姓牵着孩儿,带着老人,纷纷走上街头。
戏台之下,许多卖着胶牙糖、拨浪鼓、炒葵花子的小贩敲着手里小小的铜锣,张罗着招呼人群里口水都要流下来的稚童。
风里有笑声,也有哭声。
谁家的小儿偷拿了摊子上的面人,被抓了起来,吊着打。
哪家的姑娘擦了平时舍不得用的香粉,青春就是脸颊上最鲜艳的胭脂。
书生被挤歪了冠帽,一边手忙脚乱按着争先恐后溢出来的头发,一边嘟嘟囔囔“有辱斯文”。
困守在家日日拈线摇纺车的妇人,身上的衣衫带着压箱底的樟脑味儿……
人们来到了戏台下方,里三层外三层地簇拥着,期待着今日的演出。
今天……是个什么好日子吧?
真是热闹。
卓绝沉默地御剑临风而立。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站在这样的高度去看她的家国。
她从前站在城楼之上号令军马,自以为已经是挥剑决浮云的至高之地了。
天外有天,仙外有仙。
谁又知道在云层之外,更高的地方,会不会也有人像她注视着凡间一般,注视着她呢?
修竹长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卓绝,你还是坚持要自己去?真不用我给你当护卫?”
卓绝摇了摇头:“我自己就行。”
修竹长老玩世不恭地一笑:“不会近乡情更怯?”
他平日总是一副眼睛睁不开、睡不醒的惫懒模样,虽然外貌看着挺年轻,大约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但看起来就是莫名让人觉得没精打采,像个小老头儿。
这会儿他把眼睛睁大了,才让人猝然惊觉——
他不是精神不好,纯粹是眼睛不大。
“不必了。”
卓绝转过头,只淡淡看了一眼这位以摆烂闻名全院的长老,作势便要压下剑锋落地。
修竹夸张地一捂心口:“啊,惨遭御姐学员拒绝的我,又该何去何从?”
卓绝闻言,还真就低头思考了片刻。
修竹长老虽然是带学员们公费春游,但就从上次打黑工的事情就能看出来,此人抠得一批。
与其让这一批学员去风餐露宿,自己作为地主,不如稍作安排好了。
“这样,你们去城东降妖司附近的驿站,找一个叫‘红姑’的女子,就说阿绝托她安排你们几个人。”
修竹长老一怔,他本来只是惯性吊儿郎当,没想到遇到个实诚孩子。
真会给自己省钱啊,热泪盈眶!
“卓绝你……”
卓绝只冲他摆了摆手,便利利索索御剑而走,头都不带回一下的。
而修竹忽然觉得乾坤袋在发烫,伸手一摸,又是一张燃烧着的传音符。
不用说,肯定又是风院长那老小子!
他想也不想就给那上头的火按灭了。
“不就是偷拿了点藏花盆土底的灵石,至于三天两头就要找我么……”
……
卓绝将饕餮收回剑囊,默默负在背上,跟在人潮之中走进了京城。
人潮之中,有不少是外地来京的游商,小声地交头接耳。
“真不愧是京城,每天都这么热闹啊!”
“外地来的吧?不知道就别瞎说,今儿个是十五,才会这么热闹!”
“哦?十五?难不成是赶集的日子?”
“谁家赶集能赶到这个时辰?每月十五,是皇宫里的戏班子出来给百姓唱戏的大日子。”
“那都是腕儿中的腕儿登台演出,可不得为一个靠前的位子抢破头啊?”
游商恍然大悟。
“还有这等好事,我可得赶着去瞧瞧!”
那边传来善意的一片哄笑。
“别想啦,前面的位子早都没了!”
“去三条街外找个房顶爬爬,说不定还能听着响儿!”
卓绝微微皱眉。
自己执政时,可没闹过这一出。
要是她,绝不会冲着什么“与民同乐”,就敢如此儿戏。
让宫中教坊司在京城中搭台唱戏?
卓尚他怎么想的!
且不说此举劳民伤财,随之而来的城防安全隐患也不容小觑。
如此大的人流量,城门竟然还不查身份文牒,许人随便出入?
卓绝心头不免恼怒,卓尚他到底在胡闹什么!
那游商显然是对有戏可看一事心痒难耐,抓着人又问。
“有没有哪位好心的城里人知道,戏台上今天唱什么戏?”
有知情的人扯着嗓子答。
“那还用说吗?每月十五只会唱同一出戏!”
“就是根据前一任女帝十五岁赴边关之前因后果,新编的《从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