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尚的声音依旧在殿内回荡着。
“阿姐,我没有忘记你付出了多少努力,才能坐上那个位置。”
“也没有忘记你是如何殚精竭虑,想要给天下女子一个机会。”
“但是,德不配位者,必有殃灾!”
“她们被关在牢笼里太久了,思维、眼界都已经被固定了,她们跟不上你的脚步的,阿姐……”
良久,卓绝轻声道。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阿尚。”
“这个国家的法度毕竟已经是由你来裁量,这辈子你都不必向任何人解释。”
“我只是想知道结果而已。”
她站起身:“现在,阿尚……”
卓绝刚准备取出成才的信物,与他商量一下仙凡之间合作的事宜,就被卓尚死死攥住了袖子。
他攥得那么紧,就好像她十五岁那年从军时那样怕她离开。
“阿姐你不要走!”
卓绝被这一声爆发出来的叫声镇住了,后面要说的话都咽了回去。
卓尚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努力做出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
“咳……我是说,阿姐你可以先在宫中住下,不急着走,以后再决定去留也不迟,对不对?”
卓绝有些哭笑不得:“我不走,只是有些事要和你说。”
她刚取出成才的信物——一枚玉简,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声唱喏。
“陛下——”
“您吩咐的药已经准备好喽,这就给您端上来?”
卓尚看了卓绝一眼,眼神里有点慌乱。
“嗯,端上来吧。”
一碗漆黑的药膏摆在了太和殿的桌案上。
药膏颤颤巍巍,呈半凝固的状态,中心还点着几枚去了芯的蒸莲子。
卓绝心中疑云大起,卓尚明明已经说自己病症好全了,怎么会还要吃药?
或者说,这药……究竟是给谁准备的?
“阿尚,你怎么还要吃药?”
卓绝想起了梦境中肝肠寸断的苦涩与疼痛,眼神不由地也微微变化。
和梦境中的汤药不同,她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膏状的黑暗产物。
不过,这药膏看起来就像是苦涩无比、剧毒无比的样子。
卓尚拿过汤勺,舀下一块药膏,向着卓绝递了过去。
“说是药,其实只是药膳点心,这是龟苓膏,大补之物。”
“我当时久病,又有些贪馋,厨房里的药膳点心是不断火的。”
“阿姐,你要尝尝吗?”
青年微笑起来,和煦如春风。
“不苦的,我记得阿姐你最喜糖爱甜,后来我吃的点心,里面也总是多加蜂糖……”
卓绝冷静地摇了摇头:“不必了,我已辟谷,尽量少用凡间饮食。”
卓尚眼中掠过一丝淡淡的失落,他的手在半空中悬停了片刻,缓缓将那一勺龟苓膏送到了自己口中。
……
风止荷看着手里化成飞灰还是没有任何响应的传音符,无奈地叹了口气。
“修竹长老还是不肯接信,他可真是属蜗牛的,一遇事儿就往壳里钻!”
钟离英紧张地拿着地图,不断伸着脖子查看地面状况。
“到了,就是这里!”
两人收了飞剑,落在了恺明皇宫中的僻静角落。
这里是一片长久未经打理的树丛,角落里扔着一些废弃的水缸,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他们刚一落地,马上就有侍卫发现动静,围了上来:“什么人!”
“刺客!抓刺客!”
风止荷惊叫一声:“钟离英,你怎么带的路啊!”
钟离英神色镇定,从乾坤袋掏出两张符箓,这还是从碧水宗顺来的。
“隐蔽符,快运气贴好!”
两张符啪啪贴到脑门上。
顿时,两人嗖的一下就变色了,双手伸出来一瞧,已经成了两段树枝,跟树丛一样绿得发慌。
也算是实现了“完美伪装”。
两棵树在那窃窃私语。
“钟离英,你这符是从哪儿搞的,怎么效果这么差?连隐身都做不到!”
“全透明的隐身符咱们用不了啊,起码得有金丹以上才能激活,这个就先凑合凑合用着吧。”
“你说两棵树在皇宫里走来走去,这正常吗?”
“这叫祥瑞,懂不?”
“懂你个头啊!这要让凡人看见了,功德都该扣没了!”
“嗯……确实……这要让人看到了,不得san值狂掉……”
侍卫们马上就要靠近这一处了,两棵正在吵架的树默契地安静了下来。
侍卫们手持长枪围了上来,茫然四顾。
只有一大片未经修剪的灌木,和早就废弃了的坛子……
那些坛子,还是皇帝陛下嘱咐过不许随便动的东西。
奇怪啊,刚才还看到这儿有两个人影的,怎么一眨眼功夫就不见了?
“搜!把这附近仔仔细细地搜一遍!”
钟离英二人……不,二树在原地杵着,一时也不敢乱动,怕两棵树当场行走给凡人留下严重心理阴影,违反仙凡管理条例。
侍卫们检查过四周,发现的确空无一人,渐渐散去。
钟离树和风止树眼看危机解除,正要除去伪装。
忽然宫墙边的咸菜坛子的盖子被掀起来了,冒出一颗人头。
紧接着又是一颗。
有情况!
两棵树顿时又扎了根,继续不动如山。
坛子里的人头交换了一下目光。
“什么情况?怎么突然开始搜查了?难道官家发现了什么端倪?”
咸菜坛子甲轻声发问。
坛子乙摇了摇头,笃定地说:“放心,他们不可能搜这些坛子!”
坛子甲好奇地问:“这坛子有什么特殊不成?”
坛子乙冷笑一声:“还不是小皇帝太念旧情,前任女帝留下的东西全都被保护了起来,连她踩过的这几个破坛子也不例外。”
“如此婆婆妈妈,他能当个屁的皇帝!”
一句粗口过后,坛子乙无比虔诚地说道。
“小皇帝到底年轻识浅,不过靠着妇人余荫才能当上这个皇帝,压根就是个连姬首辅一根指头都比不上的黄毛小子!”
坛子乙显然是姬首辅的狂热唯粉,语气之狂热,就差让姬首辅千秋万载一统江湖了。
这回轮到坛子甲冷笑了。
“看来你还是不懂。”
“小皇帝念旧情,摆明了是做给天下人看的,也未必就是他自己的意思。背地里真正说话的人,可真轮不到他。”
“要不是卓氏有个流落在外的血脉,相比之下还是小皇帝最好控制,恐怕他早就该因病暴毙了!”
坛子乙若有所思:“啊,流落在外的,莫非就是女帝陛下……?”
“那个今天出现在城中的女人,真的是她吗?”
坛子甲摇了摇头:“谁知道呢?反正不是咱们这些摇旗呐喊的卒子该知道的,我们只用等听信哨响起,各司其职就够了。”
“她既然上赶着卷入这场浑水,杀死小皇帝的罪名,就已经注定要安在她头上了!”
正在这时,两名坛子君忽然听到了奇怪的声响。
簌簌簌簌……
这声音就好像……
就好像一棵树正在狂奔?
坛子君们受到了惊吓,立即盖上头顶锅盖,鬼鬼祟祟地从缝隙里看出去。
天!
真的是树在狂奔!
还是两棵!
在他们不远处,两棵大概一人高的灌木一边叶子乱飞,一边拔足……不,拔根狂奔!
两名坛子君狠狠地揉了揉眼睛。
什么情况?这是在做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