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无愧联盟给三位客人留的客房，三间之中空了一间。
    应该被称作婚前非法同居的两人，正肩并肩坐在床榻上。
    卓绝沿着窗户的缝隙，去看天幕里的星星。
    “是不是大人都喜欢骗小孩子，人死了之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钟离英好像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他嘴角露出微笑。
    “也不一定，我小时候知道自己没爸没妈，就问我爷爷，爸爸妈妈都去哪儿啦？”
    “爷爷慈祥地摸着我的头说，傻孩子，你想什么呢，你是爷爷生的，要爸妈干什么？”
    卓绝一愕，继而忍不住跟着微笑起来：“令祖父也是个妙人。”
    钟离英摆了摆手，强调起来：“这还没完。”
    “我那个时候轴得很，就问爷爷，那为什么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就我没有？那我岂不是很可怜？”
    “爷爷听完，对我说，孩子，你不懂，你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我当然很惊讶，问为什么？”
    “爷爷语重心长地说，要是有人嘲笑你，你就骂他没爸没妈是个孤儿，他要是说你才没爸没妈，你就说是呀，我真的没有。”
    卓绝一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欣赏老人家这种自杀式袭击的幽默。
    看来钟离英经常说话奇奇怪怪，就跟这位老人的言传身教有不小的关系。
    “钟离英，你给我讲讲你那边的世界，你经历过的事情，好不好？”
    钟离英点了点头，随手把右手尾指上的红线缠了好几圈，给小指头绑成木乃伊，再解开。
    他也看向晴朗的夜空，看到干干净净的星星在天空上眨着眼。
    “我在的那个世界，远远没有这里的环境好。”
    “大概是一百年前，有一个叫‘倭’的国家，擅自往海洋里面排放含有核辐射的污水……嗯，就是一种破坏性的灵力污染，它们先是破坏了海洋的生态环境，大量海洋生物死亡，无数尸体浮在海面上无法自然降解。”
    “我们称那些尸体组成的浮岛叫做鸟居，虽然也尽力打捞清理，但是那里的人类毕竟能力有限，不像修士能够利用灵力和法术，我们能够凭借的，就只有科技。”
    “喏，科技的话……就像我之前拿出来的那些奇奇怪怪的法宝，还有siri……不过siri的科技水平也比灾难发生时要高太多了。”
    “对鸟居净化处理的速度，远远赶不上生物死亡的速度。有一些被鸟居吸引的海鸟，吞吃了这些富含辐射和毒素的尸体，后来它们又被新一层的自然界猎手捕杀……”
    “很快，从海洋开始腐败的生物链，开始从海洋转向天空，再从天空落到陆地，从底层往顶层蔓延。”
    “食物链的顶层，当然就是人。”
    “我们那里的生态急剧恶化，不过百年时间，地球已经满目疮痍，完全不适宜居住。”
    “这个时候，我爷爷所在的国家‘华’，提出了登月移民的计划，代号为‘嫦娥。’。”
    “我爷爷就是第一批‘嫦娥计划’移民的幸运儿，也是实验用的小白鼠。”
    “人类的求生欲和探索欲永远都是旺盛得令人害怕，自从华国计划提出、并且顺利执行了第一批次之后，其他国家纷纷要求加入计划，很快，在月球上，就建起了一个新的‘安全所’。”
    钟离英说到这里，突兀地停了下来，他意识到自己在和一个“古人”说这些，不得不有些歉疚地笑了笑：“卓姐……我是不是说的有点太复杂了？”
    卓绝摇了摇头：“你继续说，我想听。”
    她虽然听得半懂不懂，但也能大致理解意思。
    那个什么“倭国”所做的事情，似乎比魔族肆虐更让人害怕。
    在她所在的世界里，魔族再怎么穷凶极恶，再怎么残暴不仁，也是为了争夺存活的空间、丰富的资源，他们不会因为自己吃不到饭，就狠心把整个世界这么毁于一旦！
    钟离英继续道：“后来，月球上的安全所随着逐步的发展，逐渐变得像在地球上一样繁华，我们在里面像正常人一样，饮食、上学。”
    “只是我们这些一出生就在安全所里的孩子，永远都不知道什么是‘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月亮，那是只有历史书里才会保留的意象，它已经被人类寄生了，就匍匐在我们的脚下。”
    说到这里，他把目光移向了一旁的月亮，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卓绝的手。
    “我第一次看到月亮，就是在这个世界，和你一起。”
    卓绝也想起了那天二人携手出逃玄雷阁的场景。
    两个喝霸王酒的人灰溜溜走上街头，身边是汹涌的人潮，天上是孤傲的月亮。
    凡间烟火，天上月亮，彼时彼此尚且不知，水中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她不由地悄悄扣紧了十指，与他交握。
    钟离英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
    “月球的星球表面面积太小了，能够容纳的人极为有限，只有极少数的优秀人类个体才能够被允许留下后代，而不合格的产出个体，在经过检验后，会以‘人道主义’的方式进行扑杀。”
    “负责这一项业务的无国界组织，被我们称之为‘天地执行机构’。”
    “爷爷一直是极为优秀的科研人才，不论是移民计划，还是生育管制，他都是第一批被选中的人，是真正的天才……”
    “但是很遗憾，我……我只是个普通人。”
    钟离英有点不好意思，在自己意中人面前，承认自己的平庸，这的确是一件需要极大勇气的事情。
    但是他从来不喜欢打肿脸充胖子。
    卓绝握着他的手，低声道：“在我眼里，你是这世间顶顶优秀的人物，独一无二，不可替代……这就够了。”
    她说这话，并不纯为安慰。
    世间芸芸众人，或许有太多太多能够甘为平庸、碌碌无为一生之人。
    但若一朝飞黄腾达，这些人，又有几个能守住本心？
    钟离英再怎么认为自己是个“普通人”，但他来自于比自己所在的世界更高一级的文明，只要他愿意，他当然可以利用自己的阅历、见识……还有科技，尽情破坏这个世界的秩序，将这个世界打碎重铸。
    但他没有，他依然平等地尊重这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个个体，他依然平静地享受着这个世界的见闻与生活。
    他并不因为自己来自于更高的文明，便自认为是“更高级的人”，难道世间还会有比这更为谦逊、更为伟大的性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