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两座大楼之间的玻璃栈道算是和韵的标志性建筑,素来都是锁起来的,钥匙就搁在南行那里,固定时间才有人过来打扫,于是在住在威廉身边的十三年间,这里成了两个小朋友的秘密基地。
威廉说过,南行生病,见不得风,也见不得过盛的太阳,只有阴天或是晨起落日才能从这里望一望外面,渐渐的,玻璃廊里慢慢长大的小朋友也成了和韵的特色,只不过,以后是不会再有了。
江以南和南行,两个都曾经作为“林默读”的长大了的孩子,重新来到这里,也是最后一次从这里向外眺望了。
听威廉的话,走之前去和梁韵打了招呼,算是全了十三年的养育之恩,为了从前悲哀的记忆,本该第一时间就迅速离开这里的,停留下来,也就是为他们之间的情谊做一个了断了。
江以南瞧着外面,回头替南行整了整遮挡眼睛的墨镜之后,望着他如自己的义眼一般空洞的眼睛深深的叹了口气:“我在国外给你和念念置办了庄园,趁着傅家还没有把过多目光放在你身上,带着念念走吧。”
南行心里咯噔一声,早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真从江以南口中说出来的这天,却还是痛彻心扉的,他在江以南离开前扯住他衣袖:“你呢?”
“我?”江以南自嘲却也释然般笑笑:“南行,我一辈子从跟了威廉那一天起就固定了,我生来不就是当个木偶似的给人家牵线的嘛,接着履行出生的责任呗……”
“我们不是说好,等做完这一切就远走高飞吗?我们三个,只有你和我带着念念,这个结局本来该只有我们三个人才对!”南行的语气渐渐带了醉酒后般的呜咽,他捂着胸口,红着眼眶瞧着泪水中模糊的江以南:“你不跟我们一起走了吗?”
“不走了,南行,你带着念念走吧,我已经找到我的家了,只要有时时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江以南并不回头,只是瞧着远方这样说着,见南行还不死心,只好狠下一股劲儿:“南行,我现在这个样子,我还能到时时身边有个落脚的地方、我就已经感激涕零了,我不指望走了,威廉和傅鸣堂也不会让我走,我知道的东西太多,出了这扇门就是死,可是你不一样的南行,你还有路可以选,不要一辈子蹉跎在我身上。”
“傅惜时她满心里都是另一个人、你明知道不是你!你留下来她就会对你好吗?你以为她会原谅你吗?她不会放过你的!”
南行终究按捺不住,还是爆发,红着脸责怪。
“方才说林默写的事情,你不是不清楚一旦被傅惜时知道会有什么后果,这件事本身威廉是没有让我们参与,我们先前也没有见过康蕊或是别的谁,可实际呢?那不过是威廉维护你的谎言!事实我们都清楚!计划差点败露要被林默写发现的时候解决方案是谁提的?林淑媛为什么会去亲手杀害自己的孩子!就算凶手近在眼前,公家根本没法怀疑反而跑去抓一个没那么重要的康蕊、我们两个都脱不了干系啊江以南!林淑媛是我母亲,也是念念的,我们两个是她的血脉,是她的依靠,林默写也是,可那种艰难的时候她不得已去杀了自己一个孩子换两个孩子的命,难道是错的吗?你为什么要说她是荒唐的?因为这个主意是你提的对吗?你没有办法承认是你杀死了这个世界上最爱傅惜时的人自此让她永坠地狱是吗!”
“够了!”
激动的情绪蓦然升起,冲动的打断南行一番长篇大论之后,不知怎么就泄了气,整个人耷拉着脑袋垂下去,吐出一口气,力气也像猛地被抽干似的,他扶着栏杆才勉强站定,呼吸的幅度越来越大。
“我说够了……”
江以南不敢回忆,这么多年,其实他埋怨的责怪的恨的、都是他自己,他想结束这一切,回首却突然发觉、自己的生活安逸的太久了,时至今日、往后只要能掩埋秘密甚至就都是晴天,他不想死了,他也不敢死了。
可求生本就是人的本能,活着又有什么不对呢?
被林默写发现那就是死路一条,杀了他保住和韵这么多人又有什么不对?林默写就高贵吗?他一个人的命要抵那么多人吗?
《电车难题》不就是这么写的么,杀一个人,换更多的人存活,世界上大部分的人都是这样选择的吧,有什么问题?没有问题,如果非说有,那就是选择杀人的他、多年以后爱上了被害人的妹妹,而爱人对于自己曾经的过错懵然不知。
可这不代表拉杆的行为就是错的。
他极艰难的说服自己,终于才再次抬头:“南行,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我清楚失败的概率、了解后果,我爱她,我也爱我自己的命,我留下来不仅仅是为她,也是为我自己,在她身边、秘密只要还好好的瞒着,我就还有活路,可走就只有死路一条,我没有办法,你不用再劝我了,也不要留下来,你知道我的事情也很多,留下来对我也是威胁。”
后半句话卡了壳,南行的脑子里也是一片空洞。
伤害是别离的一把利器,只有这东西能把人的关系斩断,纵使血肉模糊,也是断开了。
南行怔了两秒,慢慢回头,对着窗外乌云遮住大半的太阳疲惫又淡然的笑笑,并不吭声。
疼痛是轻飘飘的,像是一根清丽的羽毛,横亘在心口的时候只有自己知道,堵住周身回到生命之源的血液,慢慢枯萎腐烂,人便悄悄的变成一摊枯骨了。
那日后,南行走了,只带了威廉给的那张支票和带着从前回忆的行李,没带着默念,也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林淑媛知道后闹了一通,拍打着江以南去找人,可后来,也就不了了之,默念更是从头到尾没在意。
就那样安安静静的结束了,计划布局多周密的、到最后也是悄悄摸摸的没,消失的让人觉得一切好不真实。
最后的闹剧,没传到威廉那里,没传到傅惜时那里,到高辛辞耳朵边的时候紧急拉了刹车,结果也就还好,他只是听说闹了一场,随后便上了出国的飞机,静静的瞧着高家的佣人将可能要用到的东西往飞机上搬,几个阿姨捣鼓了一番,在面前的餐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品和水果。
高辛辞没胃口,于是把东西往寒露那边推了推,小姑娘分个手,回来的时候就跟丢了魂儿似的,按她的话说,就是哭的眼睛疼,拿冰毛巾敷了敷,刚好一点摘下来——还是想哭。
寒露回头问他分手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高辛辞琢磨半天说不出话来。
其实直到现在,直到看到林默读跟傅惜时求婚,直到听闻他们会在傅惜时二十岁的时候就结婚,马上就要孩子,他的记忆点好像都还卡在从御澜院地下室出来的那天,傅惜时从后紧紧抱着他,脸颊贴在他的后背,告诉他说她不想走了,能不能私奔。
他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分手了,他不觉得他们就真的分开了,所有联系都斩断了,以至于上飞机之前还差点给傅惜时打了电话,放弃的原因还是怕打扰傅惜时,他觉得傅惜时这时候可能在安抚林阿姨,而不是想起来他们已经分手了。
寒露又问他到底为什么分手,为什么谁都不肯说。
高辛辞还是不吱声,手里折腾着把寒露的毛巾又泡在冰水里,拧干了搭在她眼睛上,回答上一个问题说跟她一个感觉。
寒露痴痴的笑了,说她真觉得悲哀,她也不相信高辛辞的答案。
高辛辞和傅惜时至少是相爱过的,相爱的人分开自然是撕心裂肺的感受,她呢?她更多是嘲笑自己,傅疏愈从来也没爱过她,从头到尾都是责任,甚至连今天见最后一面都是责任,分开他又有什么好伤心的了?自己在这儿哭的昏天黑地算什么?她临走时居然还冲上去补上了订婚一年来他一直不肯的初吻。
谁吃亏?好像都不亏,又好像都挺亏的。傅疏愈好像懵了,寒露自己呢?人走了,心留那儿了,她现在抬眼看见任何人都像npc,高辛辞是个跟她同病相怜的npc,只有傅疏愈是有着自我意识的玩家。
她费尽周折的把傅疏愈叫来,其实也就问了一个问题,这一年对她有没有一刻是超越朋友、是男女之情的喜欢?如果没有,那她就最后看傅疏愈一眼,一分钟之后她也再也不喜欢了,傅疏愈很诚实,怎样都是没有、摇头,她不服气,冲过去踮着脚尖,抱着他脸颊吻了吻,费力撬开唇舌,生硬的舔了舔。
然后傅疏愈就懵了,懵到她是什么时候逃走的都不知道。
结束了,一个倔强、不堪、也匆忙的结尾,貌似也挺像是be文里的男女主角。
高辛辞打断她的想法,跟她说至少你的前男友没有在分手以后就立马订婚,而且两年后就要结婚,高辛辞耷拉着脑袋,苦兮兮的说自己甚至不确定两年之后能不能赶回来,喝不喝得上这个世界上最难喝的喜酒,寒露听了果断认输,表示还是你是男主,你更惨。
高辛辞笑笑,觉得最惨的还是自己前几天晚上跟妈妈吃饭的时候,拌了两句嘴,他立刻举起手中锋利的叉子毫不犹豫的插入自己胸口,拔出来,如此往复,一下又一下的用自己的身体威胁母亲、他离开的这几年,母亲坚决不可以用任何方式伤害傅惜时。
伤口不深,也没有那么疼,母亲倒是怕的要命,赶忙把他送医院去了,哭的晕了几回,今天他再看,点点伤口怪异的排好序,横成一行落在他胸口,莫名的还怪好看。
是一个男人为了保护自己妻子留下的勋章吗?算吧。
以前算,以后就不一定了,他和宋斐的婚期也就是下个月了,不过,他提前说好了他不求婚,也不要婚礼,到了年龄更不会要结婚证,消息放出去就得了,这就是笔交易,一笔互利共赢的交易,而宋斐答应了。
所有的一切还是随着命运倔强的进行,凭借离别而获取的生存机会,攥在手里即痛心也安心,因为是傅惜时求他活着的。
高辛辞抹了眼泪,还是将目光投射到更遥远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