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军阵中,刚刚承受了一轮箭雨的火器营兵继续准备下一轮的射击。
百步外的弓箭,准头欠佳,威力不足,再加上棉甲护身,除了个别运气不好的家伙倒地不起,其余人等并未有什么损伤,大部分鸟铳手们自然也没有因为过度紧张导致规定动作变形。
为了避免崩飞的火绳引燃他人携带的火药,战斗中火绳枪手之间保持着一米开外的间距。
射击结束后,马上清理引火孔和火药池,防止火药残渣阻塞引火孔;然后将较细的引火药倒入火药池,并合上火药池盖;接着将发射药从枪口倒入,再塞入弹丸,从枪管下抽出通条,将弹丸和发射药捣实;接下来把点燃的火绳固定在火绳夹上。
一切准备完成后,才能打开火药池盖,举枪瞄准,扣动扳机。
没办法,火绳枪的使用步骤就是这么繁琐。
即便训练有素的精锐士兵想要在两分钟内射击三次也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清军战阵前排,李文昌正在哆嗦着把通条从枪管中抽出来。
虽然唐军仍远在百多米外,刚才的一轮箭雨也没有自己和附近的战友们造成什么重大损伤,但战场上紧张的氛围还是让从未上过阵的新丁口干舌燥,手脚发抖。
李文昌是八旗汉军火器营的一名普通小卒,祖上还与李成梁能搭上些关系。
女真兴起后,老祖宗跟着李永芳早早投奔过去,后来在天聪汗年间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八旗兵,吃上了铁杆庄稼。
只是这老爱家的银子不是那么好拿的啊。
清初为了镇压四方叛乱,李家人跟着这位郡王那位将军全国到处跑,男丁大半或是战死或是病死,就算没死也够呛。
天天在外面跑,哪有时间回家播种啊,时间长了,可不就绝了后了。
到了康熙年间,眼瞅着天下大定,吴三桂那个不长眼的又非得挑事,还有什么台湾岛、罗刹国、准噶尔,折腾到圣天子快四十岁才算大致消停,老李家才算是有个喘气的机会。
当初跟着李永芳一块投女真的李家五兄弟,到现在三个绝了后,其余两个延续至今也只有七个男丁。
本来还准备多过几年太平日子,家族也能繁盛起来,得,这架势,接下来可不就还得继续搏命。
如果从历史结果来看,成为一名光荣的八旗子弟,吃大清国的铁杆庄稼,真的是一桩很不划算的买卖。
除去乾隆年间被开除旗籍的家奴和新汉人,旗人男丁不过从开国时候的十万出头发展到亡国时的五十万。
如果再扣除掉爱新觉罗氏和开国勋贵后裔们,人口不过增长了两三倍。
这还没有算上不停从东北老林子里捕捉生女真入旗的数目。
而同时期,汉人人口足足增长了六倍。
可怜八旗儿郎们为了大清国的江山鞠躬尽瘁,最后缺衣少食,饿着肚子看着贵人们享乐。
而被圈禁两百多年,禁止种地禁止经商后,旗人们连个一技之长都没有,大清国亡了,只能男盗女娼无比凄惨。
可笑后世还有些脑门犯抽的把什么八旗后裔挂在嘴边,把先祖的这段悲惨经历引以为荣,也算是没治了。
你要是姓爱新觉罗,你光荣就算了,毕竟从十几个男人发展到两万多,那也是个本事。
你要是个普通旗人,你骄傲个der啊,被pua了两百多年,还上瘾了不是。
十八世纪这会,从小锦衣玉食的大清国官n代们,早就失去了先辈们的拼劲。
现在这日子过得好好的,干嘛非要去流血流汗?跟那些个凶神恶煞的敌军死拼,能得什么好处?
荣华富贵,爷们现在都已经有了,再往上升又能升到哪去,日子能好过多少?
为了这么点东西冒着生命危险,不值得。
人性本来就是如此。就像招兵一样,一年十万的待遇,放到贫困地区,大把的青壮愿意去军营受苦受累,但是放在北上广深,人家都不带正眼看你的。
我坐办公室舒舒服服一年也能进账不少,吃饱了撑得去受那份罪?
戚继光招兵就喜欢那些穷乡僻壤的苦哈哈,不愿意收些市井之徒,因为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苦力矿工容易满足啊。
不过高层虽然开始腐朽,还没有大范围地传导到基层。
毕竟此时的高层人数也不算多,虽然切走了大部分蛋糕,但总会留些边角料下来。
而且随着社会逐渐安定下来,生产慢慢恢复,明末清初战乱年代荒下来的田地都被复垦,国家财富大大增加,财政日益宽裕,哪怕顶层的统治阶级贪得无厌,底层八旗兵的日子也还过得去。
便如此时的李文昌一般,虽然羡慕四九城里的朱门大户花天酒地,但到底每月里白花花的银子准时到手,时不时还有点奖金啥的,养活一家五口不成问题。
既然圣天子没有亏待咱们,没啥说的,卖命就是了。
虽然颇为紧张,但大部分的火枪兵还是顺利完成了装药和发射动作。
有钱的好处总是体现在方方面面,比如此时此刻,若是没有充足的训练经费,士兵们根本不可能有足够的训练,战场上必然会大量出现装装药过多过少、通条忘记取出、火绳熄灭、没有清理火药池之类的失误。
日常合训有多重要,看看二十一世纪的解放军就知道了,训练经费占比将近三分之一。
再瞅瞅明朝末年的官军,宁可使用落后的三眼铳也不愿意更换大威力的鸟铳,除了三眼铳皮实方便鸟铳容易炸膛之外,无法保证训练强度也是个重要原因。
操练也是砸钱的活计。一天打靶下来,需要消耗多少火药、铅丸?鸟铳打多了报废是不是要回炉重造?火器质量不合格,士兵出现伤亡,抚恤金从哪里来?
这些钱粮,能指望着两年半没给边关将士发工资的大明户部报销吗?既然不能,那还练个鸟。
顺利完成又一轮射击的李文昌重复刚才的填充动作。
在连续击发之后,慢慢恢复平静心态的火枪兵们动作愈发娴熟,而对面的唐军又一次停下来,依照操典要求,在即将与敌军白刃接战前作最后的队列调整。
军阵中的陶侃已经在前次整队时把沉重的身甲和披膊脱下,只余下护臂护腿和头上的铁胄,甚至连櫜鞬、弓箭等物都给抛下。
不止他一个,队中前两排袍泽俱都如此。这是上头的命令,也甚合大家的心意。
在亲身体验重型盔甲在优质火器面前的无力后,将军们终于决定轻装上阵。
就在清军以为唐军会再次花费些功夫整理队列时,只听得一声参差不齐的呐喊,对面的府兵竟突然加速,直冲过来。
李国昌等前排八旗将士被吓了一跳,手上动作不由得慌乱了起来。
虽然日常训练有保障,但到底是战场上的新丁,乍一看到对面一群凶神恶煞的武夫急速而来,又如何不会头皮发麻。
圣祖皇帝前面三十多年战事倒也称得上频繁,后面二十多年说是海晏河清也不为过,大家伙谁又有什么战场经验?
便是前些天在科尔沁草原与元军的交战,也是远远发炮放铳便击破敌军,除却最后为了阻拦清军骑兵追击,怯薛军上场冲击了少量军阵,双方一番肉搏外,战事并不激烈,敌军的攻击欲望也远及不上当面的唐军。
这么一番慌乱境况下,李国昌也麻了爪,通条尚未取出便举枪射击。
这还算是好的,不过是火枪接下来没办法继续使用,有那忘记清理火药或是放过量的,当场炸了膛才真是惨。
炸的狠了,直接死了倒好,就怕满脸黑窟窿偏偏一时半会死不了才真是可怖。
那凄厉的嘶嚎,让本来就紧张的战场氛围显得更加让人发怵。
队列间的佛朗基炮手在被这样的情绪感染下,也难免有些发挥失常,在装填发射药时,不是把多就是把少。
本来就因为连续发射炮身有些不堪重负,再加上霰弹这玩意要远比铁蛋、石蛋伤害炮体,打乱节奏后,不光杀敌效果不如预期,甚至还有两门年久失修当场炸膛,连累附近的炮手、铳手们死伤一片。
好在这么短的距离,无论怎么折腾就是一锤子买卖。
发射过后,长矛兵、刀排手在军官们的吆喝声中迅速上前补位,火器兵顺势撤入后阵修整。
在依靠优势火力造成府兵大量伤亡后,战斗还是来到了肉搏阶段。
清军严阵以待,唐军的阵列却被铁球铅子打得七零八落;清军甲胄齐全,唐军却为了少挨些枪子儿丢掉了大半护具;唐军只是前锋的试探性攻击,而清军有着后方源源不断的支援。
很明显,大唐府兵健儿们想要获胜,希望很是渺茫。
但双方甫一交手,结果却让山上观战满怀期待的麻子哥大失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