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府运河码头。
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无数的商贩和走夫们充斥在码头各处以及邻近的街道,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
这里是外界联通吴国都城十分重要的交通枢纽,中原大地上临江的大小诸国皆是通过此条水运之路来到江都府进行贸易,其对于吴国的意义非同凡响,在江夏王杨璘手握财政大权之前,吴国的经济就是靠着运河上的商业往来充盈国库。
因此对于江都府的百姓们而言,运河码头就是他们最最重要的衣食来源。
对于江都府衙亦是如此,三两成群的衙役漫步在码头的四周,眼神冷峻,不停扫视着过往的人群。
这里的景象不同于江都府城内集市的繁华和喧闹,更多的是一种争分夺秒的忙碌,空气之中弥漫着淡淡的鱼腥味和香料味,那种混合的气味让初来这里的人都不禁有些作呕,不过说来也是蹊跷,往常在此谋生,对这里习以为常的商贩们,在近一个月以来不知是什么缘故,总会有些不明所以的恍惚之感,即便长居此地的渔夫和艄公亦是开始频生不适,不过这样的感觉稍纵即逝,加之近来码头的生意不错,很多人都觉得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状乃是自己太过劳累所致,所以这起不太寻常的事情到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穿过码头喧闹的鱼市,眼前的景色徒然一变,一片豁然开朗的江面跃然眼前,让人叹为观止,顿感自身渺小。
江面上大大小小的船只鳞次栉比,大部分是薛宇闯荡江湖时常坐的乌篷船,多是百姓渡江之用的客船,一旁不远处停靠着不少华丽的画舫和游船,基本是用来贡达官贵人享乐之用,码头的尽头乃是官渡,多为运送皇室贵族的翔螭舟和楼船,外围有重兵把守,寻常百姓根本无法靠近。
此间,堤岸之上车水马龙,客来商往,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堤岸十数步的地方有一处小市,这里是很多外出捕捞的渔民或艄公泊船的第一站,一个看起来十分拥挤的商业聚集地。
远处两艘满载渡江百姓的乌篷船缓缓飘来,船上的两名艄公一位拿起长板准备搭在木船和港口之间,一位艄公十分利索的将船上的铁锚抛入江中,二人配合极为默契,不多时,这两艘乌篷船便平稳进口靠岸。
其中一艘乌篷船上的两位艄公明显比周围的人要矮上不少,不过并未有人会去另眼相看,在码头这里工作的人,基本上都是出身贫寒的老百姓,也都是处在社会底层的贱民,他们每天能想到的事情只有怎么能活的更好一点,能够三餐裹腹已是莫大的幸运,嘲弄他人本就不是他们这个阶层会去做的事情。
而乘船之人关注的,只有艄公的技艺是不是够好,能不能安稳的渡江,价格是否公道,因为当你身处浩瀚无垠的江河时,根本毫无心情去思考其他的杂念。
作为这一带新晋的艄公,这两位矮小艄公的驾船技术非但没有被质疑,反倒口碑出奇的好,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从何而来,也鲜有人会有闲情雅致去关注这些无聊的信息,码头就是一个与时间赛跑的地方,特别是在近些年来吴国经济腾飞发展的当下,在江夏王杨璘的宏图伟业下,百姓们难得有了奔头,自然趁着好时候分外卖力,这无形中也带动了很多艄公的生意,渡钱也水涨船高,一些艄公为了谋求更多的利益,更是常常超载,虽然艄公们对于这种财源广进的日子笑逐颜开,可是在水路谋生的他们天生对于神灵敬畏不已,如此满载漫客,难保不会有人仰马翻的一天,所以现在能够多出这么两位陌生的矮小艄公,身为同行的其他艄公非但没有眼红,反而长舒一口气。
此刻,两位矮小艄公驾驶的客船靠岸停稳,那堤岸之上早已挤满了接驳之人。其中一位矮小艄公将早已准备好的木板横在船头,那些船客归心似箭,客船尚还有些晃荡,这些船客们便朝着堤岸之中蜂拥而去,顿时堤岸之上传来一阵七嘴八舌的喧闹声,而这两位矮小艄公似乎对于此景早已习以为常,目送着客船之上人去楼空之后,二人相互看了一眼对方,接着分头行动,其中一位矮小艄公迅速走进船舱之内,并从中拿出一枚二尺高的木板挂在船头,上写着“休业”二字,而另一位矮小艄公则从船板之下拿出三份盖着戳印的密信,然后小心收入怀中,稍许,两位矮小艄公相视一眼后,便跃上堤岸混入了人群之中。
河堤上的小市有很多小商小贩,为来往的旅人兜售各式各样的商品,有的摊位顾客满棚,有的则格外冷清,而那两位矮小艄公却十分反常的走向其中最为冷清的一处摊位。
这个摊位上摆放着很多破旧不堪的玩偶,造型十分诡异,表情不是哭丧便是愤怒,而摊主亦是带着一顶偌大的斗笠遮住颜面,对于面前来往的商客们置若罔闻,甚至都不愿开口吆喝,直至那两位矮小艄公停步后,方才缓缓抬头,露出一双摄人心魄的冷酷双眼。
“这是货物。”
其中一位矮小艄公从怀中拿出三份盖着戳印的密信递给摊主。
而那位摊主在接过密信之后,毫不犹豫的将其丢进身旁的小木箱之中,接着又将脑袋低垂,用沙哑的语调回道:“首领在等你们。”
而后,两位矮小艄公与摊主之间不再言语,转身再次混入人群之中。
行走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之中,那两名艄公疾步如飞,步伐格外的灵动,一点不像是寻常的平头百姓,当然,此刻码头人声鼎沸、鱼龙混杂,也无人会关心到两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艄公。
二人直至在码头街角处方才再次停下脚步,他们的面前乃是码头堆放各类杂物的地方,其中一位艄公拨开一片废弃的竹竿,接着蹲在地上麻利的摆弄着杂乱无章的破旧箩筐,与此同时,另一位艄公站在原地警惕的观望四周,不一会儿,随着一阵机窍的声响,放哨的那位艄公闻声一个闪步赶来,接着二人合力搬开地上的一块石板,那石板之下乃是一处深不见底的暗道,二人没有丝毫犹豫,径直窜入其中,最后随着石板的一阵摩擦声响,二人消失的无影无踪。
密道的距离并不算长,二人鱼贯而入之后并没有耽搁片刻,旋即二人各自从怀中拿出一枚火折子,照亮前方路途的同时脚底生风,穿梭在幽闭的通道之中丝毫不陌生,很快,二人便来到了密道的尽头。
乃是一道造型奇特的暗门。
其中一位艄公上前在门外叩声,三长一短,显然是某种约定好的暗号,当这位艄公敲完门之后,通道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而门那一头的人并未让两位艄公久等,随着一阵挠人心脾的摩擦声,暗门缓缓打开。
顿时一道金光随着暗门的开启照亮了整片通道。
谁能想到在码头堆放杂物的藏污纳垢之地,居然会暗藏如此金壁辉煌之所!
暗门的另一头灯火通明,竟是倭国特有的市内装饰,墙上挂着各式各样的鬼怪面具,十分狰狞,而其内无数东瀛忍者和扶桑浪客来回奔走,每一个人的脸上都不苟言笑,他们的手中或多或少的拿着一尺左右长的卷宗,并不时翻看其中内容,那两位艄公的到来根本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而这两位艄公也完全没有打算和其中任何一人寒暄攀谈,因为此刻有一位重要的人物在等待他们复命。
两位艄公很快穿过大厅,来到了一片铺着精致地板的区域,二人即刻脱去肮脏的鞋袜,然后从一旁的木橱之中拿出一双崭新的白袜,并迅速地穿在脚上后,两位艄公略微整理了下面容,旋即小心翼翼的走向了十步外的一间房屋之中。
这件房屋的装饰极为简单,可是却十分干净,两位艄公轻轻叩响障子,在听到屋内传出一声“进来”后,两位艄公方才缓缓拉开障子。
房内。
一人,一桌,一壶茶。
桌子是来自倭国的矮桌。
茶是来自倭国的蒸青绿茶。
人自然也是来自倭国。
他叫宫本十一郎。
也是薛宇现在的目标——何心竹!
“首领。”
两位艄公跪坐在地,向着何心竹施礼。
何心竹冷漠的看着面前的两位艄公,带着毫无情感的语气开口问道:“怎么样?”
“一切准备就绪。”其中一位艄公回道。
“很好。”何心竹点头。
“不过幽兰大人好像遇到了些麻烦。”另一位艄公开口说道。
“意料之中。”
何心竹好像对于幽兰行刺黄雀之事早有定论,对于刺杀黄雀,何心竹根本不抱希望,幽兰虽然能在江都府衙如入无人之境,可是对于有恩于自己的黄雀,幽兰绝下不了手,何心竹对自己的这个妹妹实在太了解,他明白那张冷酷外表下所隐藏的炙热心肠,所以何心竹一定要杀了黄雀,因为黄雀是幽兰在这片中原大陆上的最后一丝留念,但何心竹并不打算现在就对付黄雀,因为还有一个更加棘手的人物需要他立刻解决!
那就是将他们带往中原的无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