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
落日的余晖散落在延绵数百里的山头之间,斑驳若离。
这并不是朝阳,所以看起来没什么劲道,可这并不妨碍一位老者坐在河边,独自欣赏漫天的绚烂晚霞。
老者的身后背着臧青色的行囊,腰间挂着一把小巧的木剑,像是一位归途的旅者给自己心爱的孙儿带回心爱的玩具。
对岸,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乡下小村落。
小村落相伴于这条潺潺河流旁,好似一幅画卷一般,静谧幽静,宛若一位正在溪边浣纱的纯美少女。
邻近河流与村落的交汇处,屹立着一块九尺巨石。
上面乃是由古体撰写的三枚朱红大字——“葛家庄”。
此刻,正值傍晚时分,家家户户都忙活着自家的晚饭,一时间,袅袅炊烟在这座小村庄之上徐徐盘旋,给人一种温馨的恬适之感。
错落有致的小路之间,抓紧那片刻嬉戏时间的孩童正穿梭于其间,三男四女,最大的不过十岁,一个个稚嫩的面庞甚是惹人喜爱。
这世间,也许只有孩子最容易满足吧。
有玩伴便足矣。
这些孩子们在一起嬉戏打闹,玩得不亦乐乎,唯有一位衣衫褴褛,神情落寞的男孩子未参与其中,只是独坐在巷口的石墩上,一言不发。
没有孩子敢招惹这位名叫沐薄言的男孩子,因为他是野孩子,是大人口中的怪胎。
过去常有一些小混混欺辱沐薄言,可是事后要么不知所踪,要么离奇死亡,渐渐大人们将沐薄言视为不详的怪物,避而远之,虽然没有驱逐这个可怜的孩子离开葛家庄,但是沐薄言也失去了吃百家饭的机会,转而自寻活路,在山野和河中觅食,以求生存。
前些日子,邻村来了几位不信邪的小混混,不知是受谁人指使,不但砸了沐薄言家的屋子,还扬言沐薄言若是不在三天之内滚出葛家庄,就铲了他爹的坟堆。
事实上,过了五天,沐薄言还在葛家庄,他的生活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因为邻村的那几个小混混在事发后的第二天便被人发现死在了山上,尸体被附近的野兽啃食的面目全非。
“二狗子……”
随着一位妇人从远处怒气冲冲的走来,孩童们的嬉戏戛然而止,那一个个稚气未脱的面庞上不禁闪过一丝沮丧。
来的这名妇人,带着明显的乡土气息,身材厚实,常年在田间忙农活而晒黑的皮肤,健康而又粗犷。
妇人厚实的腰间围着一件偏黄色的大号围裙,从其袖口还残留的一片菜叶便可知她定是刚从忙碌的炊事中脱身。而此刻,这名妇人正怒不可遏的朝着这群嬉戏的孩童方向走来,看来这属于孩童们的快乐时光便是要告一段落了。
“呀……我得走了……不然我娘又要骂我了……”
看见远处的妇人一脸怒意的朝着自己招手,这名叫二狗子的孩童朝着玩伴们讪讪一笑,随即便急忙忙的奔向妇人,生怕惹到一个不悦,便是一顿板子。
二狗子一路小跑来到妇人身边,那妇人先是一阵严厉谩骂,余光正巧瞥见独坐的沐薄言,猛然一怔,惊恐万分,脸上的怒意霎时消散,旋即妇人果断拎起“二狗子”迅速逃离原地,“二狗子”那恋恋不舍的眼神与彪悍妇人的背影一同在孩童们略显失望的注视下消失在了小道的尽头。
“哎……二狗子走了……我们还继续吗?”其中一位五岁多的小姑娘小声的说道。
“算了吧……”
“恩……时间不早了……我也要回家了。”
“是呀,再不回去,我爹又要我跪板子了。”
“就是就是……”
随着一个个小玩伴的离去,本就不算宽敞的小道之上仅仅剩下沐薄言一人。
沐薄言抬头望了眼夕阳,缓缓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穿梭于夕阳之间,顺着青石板路笔直的延伸方向走去,不一会,便来到了一座破陋的茅草屋前。
这是沐薄言的居所,沐薄言挡风遮雨的家。
不过在失去相依为命的父亲之后,这个家就变得愈发简陋,既不能挡风避雨,也不能纳凉保暖,可沐薄言却依旧没有理由离开这里,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
此间,沐薄言站在门口久久未动,他的眉头微蹙,眼中满是警惕,因为这件茅草屋门户大开,可沐薄言清楚的记得自己外出之前并非如此。
显然他的家里来了不速之客。
“又是些不长记性的家伙。”
沐薄言如是想着,有些忿忿不平,他从未招惹过任何人,可这些无所事事的地痞流氓就喜好欺软怕硬,即便上次邻村的几人被他亲手送上了黄泉,可依旧没有打消这些宵小们的日常爱好。
于是沐薄言恼羞成怒,势要给这些家伙一点颜色看看,但是沐薄言没想到的是,这一次却大不相同,因为一把木剑朝着自己破空而来!
沐薄言连忙一个转身,于千钧一发之际将将避开这把木剑,而后木剑没入其身后的柳树之内,仅露剑柄在外。
木剑是从茅草屋之内而来,这让沐薄言始料未及,而更让沐薄言惴惴不安的是屋内的那个人显然不是简简单单的流氓,沐薄言的直觉告诉他,这是一个高手,而且是一个他根本打不过的高手。
“该死的!”
沐薄言不禁破口大骂,他未曾想过这些地痞流氓居然找来了江湖高手来对付自己,显然这一次可不是破坏屋舍这么简单。
然而沐薄言却未想到,这所谓的江湖高手竟然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爷爷。
就在沐薄言弥留之际,决断是去是留该如何是好时,他赫然发现,自己的家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位慈眉善目、鹤发童颜的老者。
此间,老者一脸笑意的朝沐薄言招了招手,说来奇妙,这位老爷爷仿佛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亲和力,沐薄言居然没有丝毫防备之心,就这么自然的走向了老者,再无落跑的意图。
“小娃娃,你就是沐薄言?”
老者一脸疼爱的端详沐薄言的上上下下,当看到沐薄言残破的外衣和草鞋时潸然泪下,这孩子独自一人生存在乱世,无父无母,尝尽世间一切疾苦,屋舍之内更是满目狼藉,连个安稳睡觉的草堆都没有。
不幸中的万幸就是老者找到了沐薄言。
因为沐薄言并未失去所有,相反他背后的依靠是这片天地间最强大的力量。
“老爷爷,你是谁?”
沐薄言歪着脑袋仔细观察老者,他从未见过这位老爷爷,更确定这位老爷爷并不是葛家庄的任何一户,即便邻村也没有。
“老夫名叫沐意,来自剑神小筑。”
沐意轻抚沐薄言柔软的头发,一面从身后的包裹里拿出一串糖葫芦递给沐薄言,一面轻声细语的介绍自己。
“谢谢......老爷爷,剑神小筑?那是哪里?”
沐薄言见沐意递来的糖葫芦眼前一亮,他从未吃过糖葫芦,因为他买不起,他下意识的不敢接受,可是他没吃过糖,不知道它有多甜,而空气中四溢的香甜气息让沐薄言垂涎欲滴,终是难抵这番滋味,接过沐意手里的糖葫芦,一边连连道谢,一边大快朵颐,期间还不忘与沐意交流。
可这一问,却让沐意笑容凝滞,那放在沐薄言脑袋上的右手开始微微颤抖,随后沐意满脸悲痛,脸上的褶皱亦是随着呼吸抖动。
沐意从未想过沐春江竟能如此决绝,不但将自己从剑神小筑永远的剥离,更是让自己的孩子与剑神小筑之间再无瓜葛,甚至沐薄言都不知剑神小筑为何物。
这是多大的仇怨,多大的憎恨,才能让一个人如此痛恨自己的家。
抬头望着渐渐落幕的夕阳,沐意的脸上有种说不上来的苦涩。
沐意提议沐薄言带自己去看一看沐春江的坟墓,沐薄言虽有些不明所以,但是也没有任何理由拒绝,毕竟手里还拿着一串美味的糖葫芦。
沐春江的坟墓并不远,夕阳尚在,他们已经站在了这一处坟堆之前。
孤坟一座,杂草丛生,仅有一块木牌,上写沐春江三个字,看笔体苍劲有力,显然不是沐薄言这般年龄的孩提所为,沐薄言的家境也无法支撑他去寻先生为他书写此碑,想来应是沐春江生前早已写好,只待自己魂归之际交由沐薄言树碑即可。
宁愿自己处处拮据,也不愿沾染剑神小筑丝毫荣光,沐春江当真是恨透了剑神小筑。
可是沐春江到底还是舐犊情深,即便他再如何对剑神小筑恨之入骨,可是为了保沐薄言一生周全,他还是交给了沐薄言一身的武艺,更是亲授剑神小筑“十二剑”当中的六式剑法,沐意方才用木剑试探之意便由此而来。
“剑神小筑,是你爹爹的家。”
沐意望着渐渐西沉的落日,轻轻拍了拍沐薄言的后背,解释沐春江从未和沐薄言提起的那个家。
“我爹爹的家?是真的吗?”
沐薄言盯着沐意真诚的眼睛,满脸难以置信,甚至都忘了吃那串糖葫芦,因为不知怎的,他对沐意口中的那个沐春江的家心驰神往,那原本心中空荡荡的一片忽然便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真的,薄言,你愿意和老爷爷一起去你爹爹的家吗?”
沐薄言看了眼沐春江的墓碑良久,又看了眼手里的糖葫芦,点了点头。
翌日。
沐薄言的茅草屋付之一炬,沐春江的坟墓也被夷为平地。
葛家村的村民欢呼雀跃,只道是上天收了这个可怕的野孩子。
却未曾想十五年后,神州大地上最耀眼的名字就叫——沐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