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刘氏的寝宫。
夜幕笼罩。
一切淹没在黑暗之中。
即便有烛火,也不过杯水车薪。
更何况还是一根拇指粗细的劣质蜡烛。
皇后刘氏空洞的目光在烛影和烛光之间忽明忽暗,她面带愠色,纤细的手指死死扣着座椅扶手,指甲竟入木三分。
李继岌在皇后刘氏的面前来回踱步,双拳紧握、惴惴不安,他身上几乎每一根汗毛都在战栗,急促的呼吸和心跳让李继岌如芒在背,自知即将大祸临头。
“母后,您刚刚太冲动了,真的太冲动了。”
李继岌埋怨皇后刘氏刚刚顶撞李存勖的行为,谁都知道此次唱经法会若无能够风头无两,乃是有李存勖在其后挥金如土为若无唱戏搭台,但皇后刘氏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和李存勖唱对台戏,多次指摘若无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他不明白皇后刘氏和若无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如此针锋相对,甚至不惜拿国家社稷来赌气。
今晚皇后刘氏更是不再避讳,直言要用衍树法师将若无取代,如此触逆龙鳞的行为,李存勖本应大发雷霆,好在当时李存勖对此不置可否,反倒让衍树法师和若无法师自行商讨,不过李存勖的意思其实已然明了。
可回宫之后皇后刘氏却没有善罢甘休,她必须让若无失去参与唱经法会的资格。
但李继岌却认为皇后刘氏应该点到为止,不应继续触李存勖的霉头,若是继续纠缠此事,李存勖盛怒之下后果不堪设想。
这样做对于皇后刘氏并无任何好处。
“母后……”
李继岌焦虑地看向皇后刘氏,希望皇后刘氏能够改变主意。
“你说完了吗?”
皇后刘氏眼仁凝缩,仿佛一头茹毛饮血的饥饿野兽一般,李继岌还在细思极恐之间,恰巧回眸与皇后刘氏对视,立刻噤若寒蝉,不再喋喋不休。
李继岌惊恐的看向皇后刘氏,像看待一位陌生人一般。
他从未见过皇后刘氏露出过这种眼神,就好似猛兽择人而噬,让李继岌忍不住颤抖起来。
李继岌一个字也不敢说,确切的是他根本说不出口。
他的咽喉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霎那间一种窒息的感觉席卷而上。
皇后刘氏微垂凤首,吐出一字。
“滚!”
皇后刘氏呵斥李继岌的同时,李继岌顿时如释重负,连滚带爬夺门而出,脚步凌乱仓惶,甚至连行礼都抛之脑后。
见此情形,皇后刘氏长叹一声,这位皇长子怯懦又优柔寡断,将来若是继承大统,怕是国祚延绵不起。
皇后刘氏的眉宇间满是忧愁,她伸手揉了揉额角,神情疲惫。
一阵凉风不知从何而来,皇后刘氏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她半睁眼睛看向微微开启的窗门。
“姐姐,你还真的心狠啊。”
一道曼妙身姿伴着让人酥骨迷醉的芳香绵绵而来。
“和妹妹比,姐姐我是望尘莫及,姐妹自相残杀的事情,我可做不出来。”
皇后刘氏像是早知来者何人,既没有惊讶也没有警惕,依旧安然自若的坐在椅上。
烛光摇曳,映出一张绝世芳容。
这是一位美艳绝伦的女子,五官精致妩媚,娥眉敛黛、转眄流精,尤其是笑起来的样子,天底下所有男人见之都会怦然心动,然而,最为诱惑人的却并非她的容貌,而是她的一颦一笑都在释放着让人难以抵抗的魅力。
这份魅力很致命。
就像是一条蛇,一条美丽又危险的蛇。
毕竟连神僧若无都差点折损在她的手里。
玄天上座径直走向皇后刘氏身侧,随后自顾自的坐下,端起桌上原本属于皇后刘氏的茶盏毫不顾忌的浅尝一口,回味齿颊留香的同时,玄天上座冷笑道:“姐姐这话说得妹妹很伤心呐,咱们无我阁向来都是听阁主发号施令,妹妹我既然身为玄天上座之位,必定要遵循阁主的吩咐,别怪妹妹没提醒您,可别忘了钧天上座的身份呐。”
皇后刘氏的眼里古井无波,她轻轻抬眸扫了玄天上座一眼,丝毫不见慌乱,只是轻哼了一声:“我记得当初阁主可没把这些规矩告诉你吧,怎么现在你倒学会了。”
玄天上座嘴角微扬,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她抬手抚摸鬓边秀发,娇媚无限道:“妹妹虽愚钝,可这么多年跟在阁主身边,自然是学到了不少,不过……”
玄天上座故意一顿,皇后刘氏没有接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玄天上座似笑非笑继续道:“我还以为姐姐当了一国之后,就不关心咱们无我阁的事儿了,唉……你看看这锦衣玉食的,这碗茶也得好几两银子吧……”
“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玄天上座深夜造访必有所求,皇后刘氏岂会看不透这点,她可不相信玄天上座什么姐妹情谊的鬼话,也没兴趣陪她兜圈子。因此皇后刘氏懒得拐弯抹角,索性开门见山。
玄天上座也不卖关子,她将手中的茶盏重重往旁边一搁,旋即一脸正色,表明来意。
“幽天的孩子已经在魏州了,现就住在般若寺,那里人太多,又有若无护着,妹妹我无从下手。”
“你真要做的这么绝吗?阁主的任务可并不包含幽天的孩子!”
皇后刘氏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的玄天上座,她简直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斩草要除根。别怪妹妹没提醒姐姐,阁主向来喜欢多想多动手的人,更何况这个忙姐姐也不会吃亏,若无可是个麻烦家伙,若是姐姐能帮妹妹这个忙,妹妹也必定投桃报李,顺带解决了若无这个大麻烦。”
玄天上座笑盈盈的望着皇后刘氏,她的声音很温婉,可话语却充满着阴冷,仿佛毒蛇吐信一般,让皇后刘氏心中发寒。
但皇后刘氏更多的则是心动于玄天上座开出的条件。
这确实是个一石二鸟的好计划,唱经法会近在眼前,如何解决掉若无这个不安定的因素乃是当务之急,皇后刘氏虽然贵为无我阁的钧天上座,但现在她更是大唐的一国之后,极不方便出手,如今有玄天上座代劳,对她而言无异于是雪中送炭。
只要除去若无,此次唱经法会一切将尽在掌握,无论少林、无名寺亦或者其他佛门各寺都将不值一提,阻碍皇后刘氏计划的一切障碍都就消弭。
可是。
皇后刘氏需要一个理由。
钧天上座也需要一个理由。
一个说服她痛下狠心的理由。
显然,玄天上座有备而来,她自信自己的理由不论皇后刘氏还是钧天上座都无法拒绝。
“幽天的孩子是唐傲的徒弟。”
玄天上座话音刚落,皇后刘氏骤然起身,她目光灼灼的盯着玄天上座,一双凤目闪烁着慑人的寒芒。
“这不可能!”
玄天上座轻笑一声,欣赏着此刻皇后刘氏脸上五味杂陈的表情,慢悠悠地呷了口茶水:“姐姐,这次阁主给的任务妹妹我可是费了大功夫,半路杀出个若无差点坏我大事,这个您是知道的,但是为何我留着幽天孩子这个后患,我一直没说,就是因为唐傲救了那个孩子。”
“不可能!他不是已经死了吗?是阁主亲自……”
皇后刘氏话说一半忽得凝噎,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瞳孔放大,可是却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出来。
“姐姐,有些事你我心知肚明,这么多年来在无我阁,谁人见过阁主真容?若不是唐傲亲自与我过招,我也不相信死人能够复生,所以答案很明显了,至于阁主为什么饶了唐傲一命,你我不必知也不可能知了。”
玄天上座话语间竟掺杂着一丝无奈,皇后刘氏听罢亦是沉默许久,她的视线缓缓垂下,掩饰着眼底翻涌的情绪,现在她唯有一个顾虑。
“若是唐傲再出手呢?”
若真如玄天上座所言,反倒唐傲才是现在最紧迫的麻烦,以皇后刘氏对唐傲的了解,自己的徒弟有危险,唐傲绝不会袖手旁观。
南乐村的那晚就是最好的证明。
即便暴露自己,唐傲依旧毫不犹豫出手,而从玄天上座的描述来看,唐傲的武功甚至又更加精进了许多。
“这也是我来寻求姐姐帮助的原因。”
玄天上座毫不避讳阐明自己此行的目的,若无和他的四个护法不足为惧,玄天上座有足够的自信可以解决这五人,可是唐傲若再次出手干预,玄天上座多半会重蹈南乐村的覆辙,玄天上座恐难安然无恙的回到无我阁,因为阁主绝不会允许一个人在同一个任务上失败两次。
这个险她冒不起。
皇后刘氏闻言陷入长时间的沉默,许久她才叹了口气,道:“罢了,这件事交给我吧。”
玄天上座欣喜若狂,有了皇后刘氏的允诺,那么她已经成功了一半,旋即玄天上座赶忙站起身,恭敬道:“多谢姐姐!”
皇后刘氏摆了摆手,也没多做客套,只道玄天上座耐心等待她的消息即可,而后玄天上座也没有多留此地的理由,如她来时那般,随着一道轻风拂过,玄天上座消失的无影无踪。
看着玄天上座离开的背影,皇后刘氏眯了眯眼睛,眼神晦暗不明,直至蜡烛燃尽,淹没在一片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