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薛妤感觉到边少年的僵硬,回头一望,看到的便是半张铺着遒劲工整字迹的纸张,以及上面一团小小的洇的墨团。
“我不懂人皇的意思。”薛妤以为他遇上了什么问题,稍稍朝他凑近了些,好看的杏眼微微垂着,视线停落在纸张上,同时还一心两用地应付裘桐:“人皇若对此事有任何不满,可以直接联系我父亲。”
她声音清清冷冷,三言两语截断了所有话题。
裘桐那边果沉默了一瞬,后才是一声颇为无奈的低笑:“薛妤姑娘对朕不必如此防备。这件事朕已经压了下来,陈剑西德不配位,确实难堪大用,按薛妤姑娘处理的来。”
他的话在薛妤意料之中,因此她眼皮也未掀一下,只漠嗯了一声,问:“人皇还有什么事?”
裘桐还想说什么,话才到嘴边,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殿内顿时热闹起来,来抚背的抚背,递帕子的递帕子,半晌,他才那阵翻江倒海的感觉勉力压下去,一抬头,想说什么,发半空中燃烧的灵符早已经黯了。
——在他咳的第一声,那边不耐烦的单方面切断了联系。
为人皇,这几年来坐拥江海,享无边江山,人人都尊敬他,低眉顺眼仰望他,即是圣地那些辈颇高的老头,也不敢有丝毫怠慢。
这确实是几年来,裘桐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待遇。
他长相阴柔,看着弱不禁风,实则手段狠辣,在一旁伺候的宫内总管看着他陡沉下去的眼,小心翼翼地揣度他的心思,半晌,观察着他的脸『色』道:“这薛妤姑娘在陛下面也太放肆了些,照陛下的份,该跟当今邺主平起平坐,她还未登上那个位置,如此不陛下放在眼里,行事作风未免太乖张。”
裘桐瘦如枯竹的手指摩挲着灵符上一圈圈动『荡』的纹理,了总管的话,不知想到什么,竟突笑了一声。
“错了。”他心情如同三月的天气,说好好,“不论朕如今是什么份,对薛妤言,都只是不顾百姓『性』命,以无耻手段上位的小人。”
“对小人,可不是只有这个态度?”
宫内总管悚一惊,不敢再说什么。
“传信给裘召,让他在宿州老实些,别惹到邺都和北荒头上去。”裘桐顺手拿过一本奏折,声音低轻,宛若一把钝刀碾过肌肤,给人种不寒栗的感觉,“告诉他,若是管不住自己的手和嘴,皇城也不用回了,直接在圣地传人面自裁吧。”
另一边,薛妤看过溯侑写下来的总结和标记,侧首问他:“哪里不懂?”
溯侑捏在笔杆上的指节朝下压了压,不过是垂眼的功夫,已经为自己短暂的失态想好了天衣无缝的借口:“那些村民联合外人偷窃尘世灯之事,女郎准备如何处置?”
“凡人的事不归圣地管,报官是。”薛妤言简意赅答过之后,想了想,又耐心地教他:“人间万物自有一套循环规律,生与死,富与贫都属于命数,我们有修为,有手段,有能力去替他们解决多事情,可人间因果一旦牵扯过多,结果往往适得其反。”
“再有一点,圣地和朝廷关系复杂,虽也有需要合作的时候,但大多数时候,井水不犯河水才是长久之道。”
她一字一句说得缓慢,声声似珠玉般清脆。相比于方才那位份贵不可言的人皇,她对他,耐心甚至可以用好来形容。
溯侑心绪有一瞬的紊『乱』,她靠得太近,长长的发丝几乎在耳边垂着,偶尔一侧,两人的发交叠在一起,有一种说不清道不的纠缠意味。
她全不觉有什么不对,也什么避讳,不觉得这样与他接触对她言是什么难以忍受的冒犯和亵渎。
她刻意栽培他,亲自教导他。
那么多人求不得的信任,她这么给了一只妖鬼。
“你来看看这个。”薛妤宿州地图平铺在桌面上,点了点其中的某一处,说:“据朝年说,和村里人联络的那位方士说尘世灯的买主是宿州城南的一户大家族。我翻过宿州历史典籍,基本上有些积淀和底蕴的家族都立在城南,那一片是当地众所周知的富贵地。”
“这代表着,我们到宿州之后,得挨家挨户暗中查尘世灯的买主是哪家,查到之后再想办法潜进入暗中查。”
在有证据之,即是圣地也不能随意搜查任何一户人家,他们只能按捺着『性』子慢慢查。
想到这里,薛妤忍不住摁了摁眉心,说:“短则一个月,长则三个月,我们得耗在宿州。”
溯侑凝神看过去,想了半瞬之后口:“既买了尘世灯,那户人家必定时时关注着雾到城的近况,城主被废一事说不定已经传到了他们耳里,接下来他们会十谨慎。”
“不过——”
少年清润的声线在薛妤腰间灵符再一次燃烧起来时弱下去,他自觉地垂下眼,鸦羽似的长睫下藏着沉郁的瞳『色』,可看他时,他浑上下,连头发丝都透出一种伪装得天衣无缝的乖顺的意味。
薛妤看着灵符上“路承沢”三个字,想起这段时间她带人横穿雾到城上空的次数,微不可见地扬了扬眉,手指点了上去。
“薛妤。”路承沢的声音憋着股显易见的火气:“你故意的吧。”
“故意的。”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薛妤坦承认,她道:“圣子有能力有胆量从审判台救人,一点罚款罢了,算不了什么。”
可这根本不是钱不钱,罚不罚款的事。
路承沢想起这段时间的遭遇,再好的心『性』也忍不住咬牙。
赤水负责制定律法,来嫉恶如仇,甚至可以说是圣地中最不讲情面的那一方。路承沢为圣子,在有跟族内长老提沟通的情况下带回一个死囚,这也算了,可偏偏他带回的那个人还跟朝廷扯上了关系。
路承沢尤记得当时自己这个派系的大长老是如何恨铁不成钢地在房间里踱步,又是如何又摇头又叹息地长篇大论:“承沢,你为圣子,平时更应该谨言慎行,以作则。”
“从审判台上救人下来,你怎么想的?图什么啊?”大长老指了指自己眼下的一团乌青,道:“从你人带回来到在,我不知应对了几波族内长老的责问,原本这件事过去了过去了,你做事一有寸,我也相信你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可你救谁不好,救个刺杀朝廷亲王的。”
大长老满脸“你怕是疯了”的神情,说得兴起,手中灵符重重拍到桌上,怼在路承沢眼,道:“在朝廷派人联系上我,说是问问我们的想法,背后有什么深意,可人家那话说白了是责问,我回答人家都支吾,臊得慌。”
路承沢从小到大,顺风顺水,几乎从未被这样疾言厉『色』的斥责过。
可这能怎么办,松珩他总不能不救,当下只能硬着头皮挨训,捏着鼻子认栽。
若说这件事还在他的意料之中,那么几日那一长串无中生有的罚单,的像一个猝不及防的巴掌,一下子他打懵了。
他这辈子见过那么长的违规记录。
大长老这次说的话比任何时候都重,他那长长一串的单摆在桌面上,问:“说说看,这个圣子,你是不是做腻了。”
路承沢不是傻子,几乎是扫下来的第一眼意识到是薛妤在其中捣鬼,他站起,道:“我有块令牌,从接任务时落在薛妤那里,一直拿回来。”
“这段时间我在族中,压根出去过,这事不可能是我干的。”
可若是一个人始看一个人不顺眼,那浑上下都是可以挑刺的地方。
执意松珩送入赤水最好的闭关道场的路承沢,俨成了不受大长老待见的那个。
只见大长老眉『毛』夸张地一挑,声音一下提高了几度:“你又怎么着和薛妤闹成这样了?”
说起这个,路承沢觉得自己是冤,说不出的冤。
他是什么也干,莫其妙被留在千年之,遇到这些令人头疼的破事,对他言,不亚于飞来横祸。
“路承沢。”大长老冷静下来后始连带姓地叫他:“你是族内圣子,份尊贵,那些长老不敢闹到你面,可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所谓忠言逆耳,这些难的话,只能我来跟你说。”
“接下来这些话,我只跟你说一遍,你好好给我进去。”
“你和薛妤不同。”大长老拉了张椅子坐下,始苦口婆心析:“人家偌大一个邺都,除她之外,再有第二个继承人。她在是公主,可不久,是皇太女,再过上千年,邺主退位,她更是当之无愧的女皇,在此期间,有任何人能撼动她的地位。”
“可你不同啊。”道骨仙风的老者语重心长地劝:“且不说以后有怎样的变故,咱们说眼,音灵差吗?她弱吗?支持她的人比你少吗?她有哪点不如你吗?”
大长老一连丢下几个问题,他每说出一句,路承沢的脸『色』难看一。
“你屡屡出错,音灵那派乘胜追击,你又该怎么应对?”
“我不要求你跟其他继承人都能处成称兄道弟,两肋『插』刀的关系,可这最基本的表面的和谐,你总要维持吧?你以为你跟薛妤交恶,吃亏的是她吗?”
“六圣地里,我们和邺都联系最频繁,往来交接最密切,一年到头下来,我们得往那边移交多少批人,你自己比谁都清楚。”
“你跟她交恶,来有你求她的时候。”
“……”
这段日子,无疑是路承沢人生中最灰暗,最憋屈的一段时间。
他咬咬牙巨额罚款掏了,以为事情到这结束了,结果之后几天,居还源源不断有罚款记录到他手中。
他彻底坐不住了。
“我不跟你多说什么,这段时间的罚款我交了,你在雾到城的事也结束了。找个人把我的令牌寄回来,这事我从此不提了。”路承沢忍气吞声,念及千年的情,好言好语道。
薛妤置若罔闻,晾了他好一会,手指才在宿州地图上顿下来,冷声回:“想要令牌,自己派人来拿,我边人给你唤。”
“路承沢。”说完,她慢悠悠地抬眼,接道:“长点教训,有点记『性』,不该管的事别『乱』『插』手。”
话音落下,她给那边再说话的机会,长指点在灵符上,直接切断了联系。
薛妤顺着边人的视线看过去,正好对上一双瞳『色』极深的无辜黑眸。
她想了想,想到他如今的年龄和往日无所顾忌的作风,正是需要人告知对错是非的时候,于是撂下笔,肃着一张俏脸正儿八经地道:“我这是殊手段,不好,你别我。”
指的是段时间用路承沢的令牌闯雾到城的事。
她态度再认不过,说自己不好时神『色』都不带变一下,浑上下的气质在那一刹鲜活起来。
“好。”溯侑睫『毛』上下颤了下,应得极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