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想，我越发觉得林涵肃的只言片语显得单薄无力，就像窗外蹒跚在枝头的秋日枯叶。
    “如果有机会再说吧。”
    这是我能给出的最中肯的回答。
    寒暄两句之后，我匆匆挂掉了电话，嘴上说着是为了让林涵肃早点休息，职业选手的日常训练很辛苦，清羽连年无冕之王，到了《国度》一定是要朝着冠军冲击的，战队内外的压力肯定都不小。
    其实还有一层原因是，我害怕他又不经意说出什么，触动了记忆深处的情绪。
    自认为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也没有为自己所做的决定而后悔，离开青训营的这三年间，我活成了最普通的大学生，三点一线、稀松平常的生活，也并非不可接受。
    不看职业联赛，唯一破例的一次是林涵肃进入了总决赛。
    我自己掏钱买了一张票，坐在了第三排，那个位置离比赛场很近，声音粉丝的欢呼也是那边声势浩大、热情洋溢，只是可惜那一年的结局并不令人称心如意，以清羽的落败成就阙歌的卫冕而告终。
    在林涵肃懊恼地摘下头盔的那一刻，我匆匆离场。
    站在黑暗的过道里，替清羽遗憾的同时，我第一次萌生出奇怪的想法：如果我当初没有离开，和青训营的所有人一道，和战队签约，走入职业赛场，现在会怎么样呢？
    大概率我会和林涵肃签同一个队，不过这样要受林清扬那个女人压迫也不好受，毕竟清羽的队长林清扬，那可是个连林涵肃都能摆平的狠角色。
    话说回来，有我在，也许连决赛都进不了吧？
    冷风拂面，我的心中感慨万千，人世流离的心酸窘迫感一下涌了上来，还好我没有抽烟的习惯，否则一定会是烟瘾特别大的那种人。
    回到宿舍，豪子给我发来了几张电竞社内欢腾的照片，附带着几条语音。
    一打开，人声鼎沸，几乎听不清楚豪子在说什么。
    于是，我草草附和了两句，把手机扔到床边，双手抱头平躺下来。
    头顶白炽灯的光线灼烈，恍恍惚惚，让我突然生出一种不知身处何处的陌生感。
    挪动了一下左臂，我从床垫下抽出一个黄色的文件袋，看上去就是有了历史的那种，用两根手指一圈圈地把封住袋口的白线拆下。
    里面放满了照片和a4纸打印的档案。
    有2023年青训营的大合影。
    有我和林涵肃solo训练时的特写。
    有宿舍集体迟到被罚的尴尬情景。
    有各种青涩面孔被抓拍的日常。
    还有各个地图中手拿双剑的轻剑士“雁过无痕”。
    照片后是档案资料，体检信息表、青训营注册登记名录、训练分析数据、针对训练方案、角色评级。
    还有最后两张，一张是职业选手注册信息名录的复印件。
    “编号：082，姓名：顾轻竹，经联盟注册机构批准成为《神界》现役职业选手。”
    以及还有一张皱巴巴的通知。
    “经核实，确认编号082号选手顾轻竹存在严重违反《神界》职业规则行为，恶意修改游戏数据，现对其处以禁赛的处罚措施，时间：五年。”
    一切摊合开去，此刻我的手中空空如也，所有的一切滑落在床边。
    眼泪不知何时，也簌簌地流了下来，我从未否认自己的过去，只是带着一种相见不如怀念的感伤，对它敬而远之。
    这才是我离开青训营的最终原因，像是一个无法实现的承诺，一个无法到达的明天，当所有人都在诧异我为什么会突然离开时，我没有做任何的解释，只是当即收拾好行李，毅然决然地离开，以求得一个潇洒归去的背影。
    三年前的我就是怀着这样幼稚而又固执的想法，离开了《神界》和风光一时的青训营。
    但此时此刻，至少是在这个时间节点而言，我是真的很想念你们，以及向往有所改变的未来。
    ……
    收拾好照片，再度把文件袋放回原来的位置，一时间脑袋里乱糟糟的，干脆是洗了个澡，倒头就睡。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4点，天边尚镀着一抹浅浅的藏青色。不得不说睡眠果然是人体最好的调节器，此刻的我一如往常，所有的不适都随着夜晚的度过烟消云散。
    豪子还在熟睡着，发出轻微的鼾声，看样子昨天是嗨到了很晚。
    随意地洗漱完毕，看着桌上的放着豪子买来的两人份的早餐，我嘟囔了一句“还挺孝顺”。
    此时距离风月寂约定的6点还为时尚早，在副本里也无事可做，倒也不必急着上线，闲来无事，我选择了打开《国度》的官方论坛，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爆料。
    果不其然，神隐天乾的那则吃瓜帖的位置仍然居高不下，前端还特意加上了一个“热”字。
    联想到昨日他和我谈及的处境，只怕还在处在被追杀的水深火热的生活中，玩游戏能玩到他这一步也是让人瞠目结舌。
    其实仔细想想，抛开有关神隐天乾在情感上的种种纠葛，他在冰法上的造诣恐怕在《神界》中是排的上号的，作为和他从同一个公会“乐园”出来的队友，他那手冰枪的命中率简直高的离谱，给人的感觉就像装了自动瞄准系统一样。
    只不过江湖上神隐天乾的风声，完全是由他如何纵意花丛的故事所组成，以至于根本没有人会关心这个哥们的游戏水平怎么样。
    出于兄弟情面，我为他哀悼了五秒。
    关掉帖子的同时，我也看到了下方有一个资讯如异军突起一般，发布了不到10个小时，已经窜到了论坛的前列。
    题目是“唐盈转会阙歌战队，凌霄转会流云战队，众星抱团的时代已经到来？”
    唐盈、凌霄，这两个名字都相当耳熟，仔细回想一下这不正是我那届青训出来的选手吗，看来林涵肃常和我吹嘘的“群星时代”，恐怕还真有那么回事。
    点进去一看究竟，发帖的人语气相当相当强烈，看上去对这次战队之间的转会相当不满。
    “根据相关俱乐部官网今晚9点发布的消息，现已确认选手唐盈（职业：轻剑士，编号：075）正式从倾斛战队转会至阙歌战队。
    同日晚上10点，选手凌霄（职业：战骑，编号：090）正式从南风战队转会至流云战队。
    作为倾斛战队的老粉丝，我必须得承认倾斛战队这几年能保持在《神界》职业联赛的中游水平，很大程度是依赖着唐盈队长，也就是国服第一轻剑士的发挥。
    唐盈的离开让我感到惋惜，但我也同样支持她去追求自己的竞技目标，的确以倾斛现有的配置来看不足以圆梦队长的冠军，但不管怎么来看，阙歌都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虽然阙歌在《神界》联赛中曾有过三连冠的统治级表现，但阙歌的人员配置中输出选手过多，根本没有唐盈发挥的空间，如果只是为了冠军而加盟，恕我不能支持。
    而凌霄的转会更让我无法理解。的确流云战队在《神界》最后一届职业联赛勇夺桂冠，以绝对优势击败了清羽，但流云在防守端根本不缺少骑士。
    反倒是南风，本来凌霄和刘小西的双子星刚刚磨合出效果，拿下了四强，现在突然掰开，完全是打乱了自己战队的部署。
    莫非是到了《国度》，为了一个冠军，众星抱团的时代到来了？”
    帖子下面的风评好坏不一，但大部分楼层都被狂热的粉丝所占据，只有极少数几个人表明他们的想法和楼主一样，反对这种刻意的抱团。
    诸如某个人连刷了24个“唐盈不管你到了哪里，我们永远支持你。”
    “倾斛粉丝能不能有点数，放过院长吧，求求了。”
    “唐宝放心飞，妈妈永相随。”
    “呜呜呜，唐盈姐姐好美。”
    当然也有两大巨头战队粉丝之间的互怼。
    “唐盈这波转会意味着什么我就不多说了吧，倾斛早就该放人了，到阙歌来，这次必定又是一波三连冠。”
    “楼上的想什么呢？忘了最后一届流云怎么把阙歌打趴下来的了，第三的战队也好意思说要三连冠，阙歌的时代早过去了，流云有骑士的补强还会输给你？”
    “凌霄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利用刘小西和主队，打个四强马上走人，一点情面都不讲，迟早出问题。”
    “不是，清羽才是最强的，你们吵啥呢？”
    “月白加油，《国度》冲冲冲！”
    隐约下面楼层已经成为了16支战队粉丝的口水战，当我看到了有一条很离谱的“林涵肃好帅，我好爱”的评论后，我毅然决然地关掉了帖子。
    虽然我在离开《神界》过后不再可惜去关心游戏和职业赛场，不过总会听到身边人只言片语的聊天、豪子在宿舍的喋喋不休，以及每次和林涵肃吃饭，他总给我强制灌输一些职业比赛上的轶事，因此我姑且还算没有和时代脱节，对《神界》末期职业赛场的状况有一些了解。
    具体而言，在我青训的那届选手步入职业赛场之前，《神界》比赛还没有规模化，也可以称作是职业联赛的前期，那个时候战术打法的开发、人员配置都还处在萌芽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