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浇灌城市。
    大雨淹没地表。
    眼前的视野一片模糊，只要微微睁开眼睑，脸上的雨水就立即从眼窝边涌入瞳孔。
    鲜明的刺痛感，视觉几乎要失效，而耳边充斥着雨水漫溢冲击着下水道的声响，地下暗河在涌动。
    雨势还在增大，在我的记忆中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暴雨，不知从哪一刻起，我的衣服完全被雨水浸湿，一种不快的拥塞感裹挟着我。
    少女那纤瘦的身影出现在视野尽头。
    这么大的雨，你究竟要去哪里？
    我努力地踏过街道上一个个小坑般的水渠，才勉强跟上了王木枫的脚步，十字路口处偶尔有几辆轿车如甲壳虫一般缓慢地挪动着，除此之外，整座城市在雨水的侵蚀下仿佛陷入静止。
    朝阳对我而言是一座完全陌生的城市，低沉阴郁的天空之下，空洞的街景如同播放默片般向着身后不断推移。
    就这样继续前行着，湿漉漉的鞋体荡开地面的水波，巍峨的市民中心体育场越来越远，王木枫依旧没有停下脚步，只是我和她之间的距离在不断地缩短。
    我试图出声叫住她，但口中发出的声响连自己都微不可觉，自然无法穿越重重的雨幕，瞬间就被漫溢的哗哗声淹没了。
    王木枫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体力在流失，她本来就显得瘦弱，单薄的身体并无法支撑她在暴雨中徒步前行，而此时道路也已然走到了尽头。
    面前是一堵低矮的涂鸦墙，只是原先上方的图案早已被暴雨冲花，各色染料在墙体上四溢扩散，构成了一幅意味不明的横版抽象画。
    尽管色彩斑斓，但我清楚那绝不是彩虹，因为头顶的暴雨还在无止境地落下，丝毫没有要停歇的迹象。
    王木枫停在了涂鸦墙前，她背对着我，肩膀以极其轻微的幅度颤抖着。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贸然靠近，先前激烈的言辞让两人若即若离的关系出现了裂痕，于是我在她两步之外的地方站定，两个人就此伫立在雨中，如同两尊古典雕塑。
    顷刻间电闪雷鸣，昏沉的天空被耀眼夺目的闪电破开，眼前亮如白昼。
    弥天盛大的雨幕下映出少女落寞的剪影。
    “为什么……还要来追我？”她缓缓地转过身，微弱的声音轻颤着。
    王木枫紧咬着下唇，长发沾湿在脸颊上，眉眼间雨水和泪水混作一团，那是落寞黯然却又充满倔强的眼神。
    “因为没办法任由你这样跑出去不管。”
    “我已经说过了，我怎么样都好，那是我的事吧……”
    “抱歉……有时候忍不住想要多管一下闲事。”
    王木枫哽咽着说道：“你知不知道，这样会很烦……我明明是一个不被需要的人啊！”
    我缓缓地摇了摇头：“不，你应该能感觉到，大家都需要，并且在期待着你的出现。”
    “不过是一个高校联赛……”
    “但是……我也需要你啊！”我突然出声打断道，眼前的视线因为额前沾着的发丝而显得模糊不清，王木枫沉默着低下了头，以至于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世界中再度被寂寥的雨声充斥。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你。”少女的声音显得有些慌乱而踌躇。
    “你之前问过我，为什么这么希望轩宇能够胜利……其实我一直都知道答案，我从来都不是一个过于热心的人，对于和自己无关的事更是经常秉持着省力节能的想法推脱，但唯独在这件事上，我没有办法退步……因为那天早晨我知道了，你即将面临着出国的选择。”我静静地开口说道，那是全然和王木枫所说的话无关的话语，仿佛仅仅是为了诉说。
    王木枫重又抬起头，无不倔强地说道：“我会留下的。”
    “也许你当下的选择是留下，但是谁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呢？人生总是世事难料，或许我们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也说不定……”
    王木枫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倾听着，尽管她一直很坚决地选择留下，但她也明白，未来的一切都是无法预料的。
    我顿了顿，接着说道：“所以我才无比希望轩宇能够取胜。你应该明白，如果这一场失败了，轩宇就会遭到淘汰，在接下来的四月五月，轩宇将会留在临江，而风铃则会前往首都……那将会有两个月的时间无法相见，然后恐怕就临近出国的时间点了……”
    “我……我没有想过你会这么想……”王木枫微微地闪躲开我的视线，失措地缩紧了衣领。
    我紧闭双眼，任由水珠从脸颊上流淌而过，眼角处也隐隐感觉到一股肿胀的酸楚。
    “因为之前经历过那样的事，所以造就了现在的我……我不清楚你对我究竟抱有怎样的感觉，所以我一再迟疑、犹豫，觉得留给自己的时间还有很多，但是……这一次如果不向前迈出一步的话，就会真的错过了啊！”
    王木枫久久地没有回应，雨水冲刷着涂鸦墙，逐渐在两人的脚底凝聚成一摊浑浊的液体，仿佛奇异的深渊要将人吸入其中。
    就在我以为先前的话语只是自己毫无意义的独白时，一双冰冷的手突然覆上了我的右手掌。
    王木枫走近一步来到了我的跟前，将我的手掌贴合在手中，掌心处有冰凉的液体在流动着，她的脸上挂着悲怆的微笑，像是毫无灵魂的精致人偶，用那双荡漾着水波的眼眸望着我。
    “可是顾轻竹你想过吗？我远远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我只是一个寡言沉默、自私刻薄，不合群的怪人……如果你审视这段感情就会发现，也许你喜欢的仅仅是游戏中的逐风舞，可那是假的啊，那不是现实中的王木枫……”
    话音刚落，耳蜗中只剩下了少女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宛如在雨中颂唱着一首绵长的哀歌。
    “所以我想要了解”，我下意识地握住了王木枫冰凉纤细的双手，“请告诉我吧，真正的王木枫是怎么样的。游戏世界也好，现实世界也罢，不管是逐风舞还是王木枫，我渴望得到回应的对象都是你啊！”
    我看到了王木枫的脸，透亮澄澈的瞳孔中有丰沛的液体在凝结，停滞在长长的睫毛上反射着世界的雨景，然后随着眼睑的开合从眼角处分流而下。
    “顾轻竹，我真的好累……我也想要回应你，但是我更害怕失去啊……”王木枫的呢喃细语从雨声中传来。
    我没有开口言语，只是拉近了两人的距离，然后伸出双臂抱住了她。
    我和王木枫在雨中相拥了……
    她轻轻地搂住我的腰间，隔着完全湿透的衣物，我第一次发觉她的身体如此单薄，仿佛一张薄纸，让人很担心稍一用力她就会消融在雨中。
    “我说，让我来和你一起承担吧。”
    王木枫无法开口言语，在我胸前不断颤动的肩膀昭示着她正在哭泣，她只是更用力地抱紧了我一点，以此当作回应。
    暴雨还在落下，染料在脚下形成了旖旎的深渊，逐渐扩散、蔓延。
    我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有关时间的感官在此时仿佛失效，直到王木枫微微抬起头，声音有些沙哑地说道：“我们回去吧。”
    “好，只是……”
    我意识到王木枫不参加比赛的背后一定另有隐情，但她仿佛知道了我要说什么一般，多种复杂的表情叠加下，最后留下的是坚决和倔强。
    “我会努力一下的。”
    “对不起，并不是想逼迫你，之前说了那么重的话……”
    “我知道的”，她浅浅地笑了一下，“就像我说你烦那样，只是有太多顾虑了……”
    “拜托你了，为了轩宇这场的胜利。”
    以及我们的故事能够继续下去。
    “不用你说，轩宇是我的队伍。”
    “……反转得有点太快了吧。”
    “少啰嗦了”，王木枫抽了抽鼻子，“回去的路怎么走？”
    我回过头，指了指远处的市民运动体育场：“朝那里走就对了。”
    “不对，赶紧走吧”，王木枫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突然迈动了脚步，“我们都出来这么久了，再不回去赶不上了！”
    我微微皱眉，看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我和王木枫已经出来了15分钟，刚才离开的时候中场休息还有5分钟左右，三人战的时长一般都要达到25分钟前后，加上团战前的准备时间，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两人紧赶慢赶地向着市民运动体育场迈进，雨水的浇灌之下我只觉脚步越发沉重，来的时候可没觉得路有这么长，倒是王木枫一反常态地精力充沛。
    等到我们两个人穿过雨幕，迈进体育场时，我远远地看见大屏幕上显示着团战前休息时间的倒计时。
    还有5分28秒，公布团战地图，赶上了。
    “等一下。”我用双手撑住膝盖，喘息着叫住了王木枫。
    后者的状态和我也差不了多少：“怎么了？”
    “你答应了，让我多了解你一下吧。”
    “是啊，打完这场比赛吧，我可得赢下才行。”王木枫看向远处的电子屏幕说道。
    “嗯……”总感觉之前也听过不少类似的话，无一例外都被鸽了。
    “喂，那是什么表情？这次是真的好不好，打完比赛等我。”王木枫嗔怒地瞪了我一眼，随即向着通道尽头的轩宇选手席跑去。
    我无声地笑了笑，王木枫脸上的泪渍已经在雨水的冲刷下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