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壮一家这个春节过得倒是挺开心的,但江阳府防守大营游击将军托克庆这段时间就有点郁闷了。
十里铺新春灯会远近驰名,十里铺的美食也是名声在外,更重要的是十里铺治安良好。因此,这些年,每年十里铺的新春灯会都会吸引大批游客进入十里铺。在这个时局艰难,民生凋敝的年代,十里铺新春灯会成了少有的能慰藉人们心灵的那道光。附近州县稍微有点条件的人都喜欢趁着新春灯会这个机会,带着家人到十里铺住几天,走一走,看一看,给疲惫的自己一个放松。
托克庆也在算计,这是一个让自己的势力进入十里铺好机会,他必须要抓住。因为十里铺民团已经被裁撤了,托克庆认为就凭十里铺分县衙门的衙役和巡检司的兵丁,是阻止不了自己找的那些三教九流的人进入十里铺的。只要这次十里铺新春灯会乱起来,他的兵丁进入十里铺就合情合理了。只要他的兵丁进入了十里铺,以后十里铺还不是随便他揉捏。自己这么多年的谋划就要成功了,托克庆一时间很有些兴奋。最近几天,托克庆喝牛屎粑调理酒的频率都高了不少。他在这边的那些小妾倒是好好的享受了一番。
托克庆这次找的人是江阳府城有名的片王赵一手。赵一手手下现在有三十来个匠人,这些匠人都是他的徒弟。赵一手这帮人工作的主要方式就是开片子,有的 人负责掏天窗,有的人负责挖地道。他们一般都三五个匠人一起干活,有时候匠人动作不小心被人羊儿发觉了,如果估计力量足够,他们也会明抢。在江阳府城,赵一手这帮人是最大的匠人队伍。
赵一手十年前因为片了当时的防守大营游击的小舅子,被抓进了防守大营的牢里。后来不久托克庆上任江阳府守备,就偷偷把他给 放了出来,条件当然是上供和帮他办事。赵一手被放出来后,觉得自己有了靠山,就抖了起来,开始大批的收徒弟培养手下,自己当起了老大。渐渐地赵一手就在江阳府城闯出了名号,人称片王。这些年他基本上已经不再自己出手了,就专门在家培养徒弟和等着徒弟们上交每天的收成。他的徒弟们是不敢藏私的,如果藏私被他发觉,轻则一顿毒打,重则断手断脚乃至断命。他会根据徒弟们的收成给徒弟们分发工钱,如果有人长期没有达到要求,他的处罚也会很严厉。赵一手能被称为片王,手上功夫当然是不错的,他教的徒弟没人敢反抗他,毕竟刀片不光能割荷包,也能割肉。
赵一手的手艺叫开片子,就是用锋利的刀片割开羊儿的荷包。羊儿就是被匠人盯上准备下手的人,匠人就是小偷、扒手。赵一手还根据自己徒弟们的特点给他们分了工,手艺学得不好的匠人就负责演戏吸引人的注意力或者帮其他匠人盯梢,有身高优势的匠人就掏天窗,身材矮小的匠人就挖地道。所谓掏天窗就是割羊儿上半身的荷包或者包裹,挖地道就是割羊儿下半身的荷包或者提包。
都知道十里铺富庶,赵一手当然也眼馋,不过他也知道十里铺不简单,贸然过界估计得不了好,以前就一直没有动作。前几年,托克庆要求赵一手派人去过十里铺。赵一手没有办法,只好派过几次手下匠人进入十里铺,但是每次去的人都莫名其妙的消失了。后来他们从十里铺分县衙门的一些人口中才知道,那些派到十里铺的匠人们后来都去大长山铁矿挖矿去了,抓他们的是十里铺民团的团丁。接连损失了几批人,赵一手就再也不敢派人去十里铺了。要知道他培养匠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托克庆一看这样确实没用,也就没有要求赵一手继续派人去送劳力。
现在,赵一手好不容易又培养出了三十多个徒弟,托克庆让他再派人去十里铺,他一开始也不愿意。但是托克庆告诉他,十里铺民团已经被裁撤了,凭那些衙役根本就抓不住他的人。而且托克庆还许诺这一次免他一个一个月的上供。赵一手这才答应了趁着新春灯会这个机会让徒弟们去十里铺干活。
一方面赵一手不得不答应托克庆的要求,不答应他的小命都难保。另一方面赵一手也是想要在十里铺把名万立起来。毕竟干他们这行的,当初在十里铺栽了跟头,就肯定想再找回场子。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十里铺他没有竞争对手。如果是其他地方,赵一手还担心会抢了同行的地盘引起冲突。但十里铺他知道他没有同行,如果这次成功了,那十里铺以后也是他的地盘。十里铺可是富得流油的,想想他都兴奋。
托克庆和赵一手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以前的十里铺民团,现在的李壮友堂护卫队早就清楚了。王小二的暗卫队一直有人在盯着他们。因此,赵一手那些手下从江阳府城赶往十里铺的一举一动,都在朱小山和王小二的掌握之中。
赵一手这回也算是孤注一掷了。在正月初二这天,赵一手不光把手下三十二个已经出师的匠人都被派了出来,他自己也和三个实习匠人一同赶往了十里铺。赵一手自认现在在江湖上已经有一号了,因此他到十里铺后就在青云客栈开了一间大套房。
这是青云客栈专门预留用来接待重要人物的,其他房间都订完了,一般人也根本就开不了这套客房。可是片王不是一般人啊,聂掌柜在王小二的暗示下,给他开了这间房。赵一手决定,灯会期间,他都在这间套房里收货,三个还没出师的徒弟留着保护他就行了。至于手下其他匠人们干完活去哪里住,他不关心。
初二晚上,十里铺火树银花、流光溢彩。十里铺东西大街和南北大街两条主街上,积善桥到新桥的富安河两岸,到处都是欢乐的观灯人群。今年的灯组跟往年有点不一样,往年一般会根据当年的生肖主体制作两条大街的灯组,至于富安河两岸,现在每年都是十里铺那些商号自己制作的灯组的展示区。但是今年因为是鼠年,分县衙门觉得用老鼠作为主体有点不高雅,于是干脆就在东西、南北两条大街推出了以十里铺历史、民俗、美食为主题的彩灯展示。
“王兄、你快来看,此盐工火锅灯真不小。你看此处还有盐工火锅之介绍,有了火锅之后,此前无人问津的牲畜脏腑下水亦成为人间美食了!”
“李兄所言甚是,在下今日午间便已品尝过盐工火锅,果然是有几分滋味的。若李兄同意,我等明日之聚会亦可安排在盐工火锅酒楼。”
“在下没有意见,王兄做主便是,想来朱兄、赵兄他们亦不会反对。”
“是极,是极。朱兄、赵兄最喜新奇,奈何这几年一直在书院闭门苦读,想来他们早已按耐不住了。”
“我等这几日就好好游览这十里铺,放松一番。过两日再去一下青云寺,也算为接下来的举试讨个心安吧。”
“二位公子,请仔细查看是否身上丢东西了?”正当两个青年在盐工火锅灯前谈论接下来的游览计划时,一个衙役打扮的人到了他们的面前问他们。几步外,还有十来个衙役押着四个人。
姓王的青年摸了摸身上,然后大惊失色的叫到:
“我的钱袋荷包丢了!”
“荷包何种颜色、样式,内有何物,几何?”衙役问。
“钱袋荷包为青色厚棉布所缝,系有棕色编织皮绳。荷包内有半两户部官票四张,百文铜票三张,一文大钱约莫三四十个。”
听到王姓青年的话,那个衙役转身看了看另一个衙役手里的东西,然后拿了过来递给他,说到:
“你看看此荷包是否是你的?”
“正是正是,感谢军爷相助,小小心意,请军爷们拿去喝杯茶吧。”说这话姓王的青年就从荷包里拿出了两张百文铜票。
“不必了,十里铺衙役兵丁禁收私财。请你们观灯也要注意随身财物。如果诸位在十里铺游览遇到任何事情,都可以找就近巡逻的衙役或者大声呼喊。”这个衙役对四周围观的人也告诫了一下。说完,他们就押着四个被抓住的人往分县衙门走去。
“十里铺果然名不虚传!”
“十里铺衙役仁义啊,若是在我县,衙役必不会归还失窃之财物。”
“……”
留在衙役们身后的是一连串的赞颂。
正月初二这天晚上九点过,赵一手正在青云客栈套房里被三个徒弟伺候着,边喝酒边凭栏而望欣赏十里铺东西大街的灯景。他注意到楼下街上有处地方人群稍微混乱了一阵,但很快又恢复了秩序。他开始还觉得是手下徒弟们得手了,不免还有些得意。但很快他又感觉有些不太对了,如果人被偷了钱财,不应该只混乱一小会儿,再怎么着也要呼天抢地的多闹一会儿才对啊。难道是这个羊儿不太肥,一点小钱被偷了也无所谓?
要说赵一手还是够小心谨慎的,他稍微觉得不对劲,就立即决定到街上去看看。如果有徒弟被抓了,他要连夜离开十里铺。但是,赵一手不知道,他的所有举动都在别人的掌控之中。他们刚开门,就看到了十几把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他们。
在十里铺分县衙门的大牢里,赵一手既羞愤又后悔。羞愤的是他藏在辫子和舌头底下的刀片都被衙役们找出来了,还让他脱光了全身检查是否还有藏匿的刀片。后悔的是怎么就听了托克庆的话又来十里铺,这一回算是被人连根拔起了。一想到自己反正也完了,为了免受皮肉之苦,他也很干脆的交代了和托克庆勾结的所有细节,甚至连自己藏匿财物的地方和托克庆的一处藏匿财物的地方他也给供了出来。
二月初三晚上,城关县城两处地方被人把藏匿的财物给搬空了。不过因为托克庆那处藏宝地两个守卫的兵丁醒来后并没有觉得房子有什么变化,也并没有觉察出自己是被迷香迷晕的,而且他们也并不知道自己守卫的是游击将军的藏宝库,就没有上报。这就导致过了十多天了,托克庆还不知道自己被盗了。
最后还是他觉得赵一手去了十里铺这么多天了,一点消息都没有,就到了他原来和赵一手见面的宅子,也就是他的那一处藏宝地。打发手下去叫赵一手的过程中,托克庆闲着无聊,打算到自己的宝库中看看。这样他才发现自己的宝库被盗了。而派过去找赵一手的兵丁回话也是没找到人。此后,他又派出自己的心腹去府城大街上找赵一手的手下,结果也是一个人都没找到。托克庆气的暴跳如雷,他认为,赵一手盗窃了他的藏宝库,然后带着手下们逃了!
王小二带着暗卫兄弟们搬空了赵一手和托克庆的那两处宝库,共获得钱票和银币铜钱六万多两,其他金条、珠宝玉器、古董字画、瓷器、家具、乐器等等估计也能价值十来万两。朱小山做主,现金留下来,一小部分分给兄弟们的当做奖金,其他大部分都留着慢慢购买物资捐给十里铺的养济院和义庄等慈善机构。至于那些其他财物,就让轮船给李壮运过去吧,这些东西留在十里铺是个隐患。
赵一手和他的徒弟们在十里铺分县衙门过了一下堂,就被送去了大长山铁矿。看到又有新人送进去,大长山铁矿的管事很高兴。这一年多,他们都没有进新人了,老矿工倒是死了好几个。
赵一手这帮人没能在十里铺搞出动静,托克庆还以为他们是潜逃了。但他安排出去好几帮捞偏门的人都没能在十里铺搞出声响,托克庆就觉得事情不对了。怎么回事呢?不是已经把十里铺民团裁撤了吗?可是十里铺怎么还是那么难啃呢?托克庆都有点泄气了。
不过,他是不可能泄气的。托克庆最后决定,捞偏门不行,那就干脆来硬的。他实在是不服气,自己堂堂防守大营游击,朝廷从三品武将,居然还奈何不了你一个小小的十里铺分县。
托克庆觉得,只要自己能给上面源源不断的上供,自己应该就不会被查处。但是他不知道,上面那些人能容他,正义公理容不下他。